赵德彪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在勋贵子弟怨毒的目光和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甩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哼!巧言令色!此事…此事本千户自会禀明指挥使大人定夺!你好自为之!”说罢,竟不敢再多留片刻,带着几个同样狼狈的百户,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士兵们鄙夷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嘘声中,仓惶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勋贵子弟死死盯着张世杰,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张世杰…好!你很好!咱们…走着瞧!”说完,也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僵硬,充满了不甘和恨意。
校场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气氛却更加灼热。士兵们看着张世杰,如同看着一面刚刚在血与火中树立起的旗帜。
张世杰收起军令状,脸上依旧平静。他走到那几副担架前,缓缓蹲下身,亲手为每一个阵亡的袍泽,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覆盖的白布,动作轻柔而庄重。然后,他站起身,对着所有士兵,深深一揖。
“谢诸位袍泽,为死难兄弟送行!他们的血,不会白流!”声音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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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吞噬了京营的喧嚣。白日里校场上沸腾的热血和愤怒,随着黑暗的降临,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暗流。
张世杰那间位于营地最偏僻角落的哨所,破旧的木门紧闭,窗户也用厚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内没有点大灯,只在屋子中央的地上,燃着一小堆篝火。干燥的柴禾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初春夜里的寒意,也将围坐在火堆旁的十几张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火堆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几块从伙房“匀”来的、带着不少筋膜的劣等马肉,加上几把粗糙的杂粮,还有白天缴获流寇时顺手收集的、几块没被血污弄脏的干菜。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粮食的醇厚气息弥漫在小小的哨所里,虽然简陋,却是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许久未曾闻到的、属于胜利者的温暖气息。
围坐的人不多,但都是今日血战的骨干和幸存者。赵铁柱盘膝坐在张世杰左手边最靠近的位置,他那条受伤的手臂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粗壮的身躯在火光下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王勇坐在右侧,瘸着的腿伸得笔直,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意。赵大牛、孙老七,还有另外六名在河滩搏杀中表现最为悍勇、负伤也不曾退缩的家丁,紧紧围坐。此外,还有三个人——是哨里仅存的、在今日血战中活下来的老兵代表。其中就有那个断了条胳膊、用独臂死死握住刀柄的老兵李老蔫,以及那个在洼地里流下浑浊泪花的花白头老兵孙石头。他们佝偻着背,眼神却不再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丝被这温暖火光唤醒的、久违的生气。
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禾燃烧的噼啪声、铁锅里肉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拍打窗棂的呜咽声。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痛、疲惫、胜利的余韵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与希冀的氛围,在小小的哨所里静静流淌。
张世杰坐在主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中衣,白日里染血的号服和破损的甲胄被仔细叠放在角落。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深邃,仿佛在凝视着跳跃的火焰,又仿佛穿透了这简陋的屋舍,投向了未知的远方。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边缘的余烬。
良久,是王勇打破了沉默。他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肉汤,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感慨:
“大人…今天…真他娘的痛快!”他抬起头,火光映亮了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激动,“您是没看见,赵千户和那帮子鸟人,脸都绿了!还有那些兵油子看您的眼神…啧啧,跟看神仙下凡似的!”他舀起一勺热腾腾的肉汤,吹了吹气,却没有喝,而是递给了旁边一个肩膀受伤的家丁,“来,小六,趁热喝点,暖暖身子,伤好得快。”
被称作小六的年轻家丁感激地接过,小心地啜饮着,滚烫的汤汁下肚,驱散了寒意,也让他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痛快是痛快…”赵大牛闷闷地开口,他正用一块磨刀石,仔细地打磨着自己那柄在战斗中砍出几个豁口的雁翎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可也真悬啊…要不是大人您神机妙算,摸清了那王八蛋的退路,又带着兄弟们拼死一搏…”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那几件叠好的、属于阵亡兄弟的破烂号服。
提到阵亡的兄弟,屋内的气氛瞬间沉凝下来。篝火跳跃的光芒似乎也暗淡了几分。李老蔫用仅剩的左手,摩挲着膝盖上一块沾着泥巴的干粮,浑浊的眼睛望着火堆,喃喃道:“老刘头…还有二嘎子…早上还跟俺蹲在墙根晒太阳…说打完这仗,要是能活着,领了赏钱,给家里捎回去…买几斤肥肉…让婆娘娃儿也过个油嘴年…”他的声音哽咽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
孙石头长长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悲伤:“都是苦命人…能跟着大人,轰轰烈烈干这么一场,宰了王五那狗日的,替乡亲们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