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来时被张福搀扶已是艰难,此刻经历惊吓、撞击和怒火攻心,张世杰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眼前阵阵发黑,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和灼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火。
张福咬紧牙关,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架住少爷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他那件破夹袄披在少爷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旧衣,冻得嘴唇青紫,却一声不吭。额头上昨夜被撞破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那处破败如同废墟的西跨院,终于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视野里。推开那扇被撞得歪斜、勉强用木棍顶住的破门,一股比外面更加刺骨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冰冷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福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张世杰半扶半抱地安置在那张冰冷坚硬的土炕上。张世杰一沾到炕沿,身体便彻底软倒下去,蜷缩成一团,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暗红的血沫星星点点溅在破旧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少爷!少爷您撑住!”张福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倒水,却发现瓦罐里的水早已冻成了冰坨。他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再次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浸入冰冷的雪水中,拧得半干,颤抖着敷在张世杰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张世杰混乱灼热的意识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他猛地抓住张福敷在他额头上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张福都吃了一惊。
“福…福伯…”张世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那包东西…给…给张全了?”
“给…给了!”张福连忙点头,看着少爷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心头狂跳,“天不亮…老奴就…就守在后角门…趁全管事出门办事…偷偷塞给他的…老奴按您说的…说…说是您病中的一点‘孝心’…全管事…他…他当时没说话…只看了老奴一眼…就…就把东西收进袖子里了…”
“好…很好…”张世杰松开手,剧烈地喘息着,眼中那疯狂的火焰稍稍收敛,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祖父收到了!那把刀,已经递过去了!现在,他需要的是…是足以致命的刀刃!是能一击毙命、让刘有财和张世泽一房彻底翻不了身的铁证!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却让他一阵眩晕,又重重跌回炕上。不行!这具身体太虚弱了!高烧未退,内腑受创,别说去查账,连下炕都困难!时间…时间不等人!京营哗变的风声越来越紧,祖父查刘有财的账就在眼前!他必须在祖父拿到确凿证据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祖父决定丢卒保车、只拿刘有财当替罪羊之前,把火烧到张世泽和刘氏身上!
“算盘…”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墙角那张瘸腿破桌,“抽屉…拿…拿给我…”
张福不明所以,但看着少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照办。他拉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把小小的、木架开裂、算珠磨得光滑的旧算盘。
冰冷的算珠再次落入张世杰滚烫的掌心。那熟悉的、带着岁月磨砺感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安抚了他沸腾的怒火和濒临崩溃的身体。前世无数次在数据海洋中搏杀、在财务报表中挖掘真相的本能,如同最忠诚的猎犬,被彻底唤醒!
“福伯…”张世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你…你说…刘有财…报上来的米价…比市面最好的精米…还贵三成?”
“是…是啊!”张福连忙点头,回忆着,“老奴听厨房采买的小丁子抱怨过…说刘管事报的账…米价是一两二钱一石!可…可市面上最好的精米…上个月…也不过八钱一石!就这…还买不到呢!”
“一两二钱…八钱…”张世杰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一颗算珠上轻轻一拨。
“嗒。”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陋室里格外清晰。
“府里…每月…大概用多少米?”他追问,眼神锐利如鹰。
“这个…老奴不清楚确数…”张福努力回忆着,“但…但听管库房的孙老头喝醉时提过…光…光咱们府上主子、管事、还有护卫、粗使下人…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一个月…怎么也得…也得两百石往上吧?”
两百石!
张世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虽然算盘老旧,算珠滞涩,但那行云流水的动作,那专注而冰冷的神情,却让一旁的张福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哪是那个病弱怯懦的少爷?这分明…分明像个精于算计、洞悉秋毫的老账房!
“市价八钱,账上一两二钱…”张世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拨动的算珠声中流淌,“每石差价…四钱银子…两百石…就是…八十两!”
“八十两?!”张福倒抽一口凉气!这还只是米!一个月?!
“不止!”张世杰眼中寒光更盛,指尖拨动更快,“油!福伯你说…他报的油价比市面好油贵多少?”
“油…油更黑!”张福提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市面上顶好的香油…一斤顶多…顶多一钱二分银子…他报账…敢报到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