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瘴雨蛮烟、险象环生。但所谓富贵险中求,凭着多年经营,沈家行走其间如鱼得水,其商队织云行在南崖商路上更是威名远扬。
而此番北上,皆因新帝登基,京中暗流涌动。他们从湖州带来的顶级锦绫,连同自南崖搜罗的珍稀,成了各路勋贵打点关系、往上进献的紧俏佳品。
也正因这趟货物价值连城,老爷子沈仲铭才难得亲自押阵,一同前来。
不过,祖父这趟究竟有几分心思放在货上,沈观亭还拿不准。
“大少爷,这鱼可真不能再喂了。”小厮凑到池边仔细一瞧,只见几尾锦鲤肚子吃得滚圆,几乎要游不动。说来,凌州这地方可真是奇了。老太爷每日雷打不动地茶摊报到,一坐就是大半晌,灌得满肚子茶水晃荡。
大少爷倒好,日日来这池子点卯,喂鱼喂得起劲儿,早也喂晚也喂,生生把几条锦鲤喂得胖若两鱼。不过还是大少爷高明,喂来喂去,圆滚滚的都是鱼肚子,横竖胖不到他自个儿腰上来。
沈观亭不甚在意,拍了拍手中残余的饵料碎屑:“听闻这是湖州独有的锦鲤,看来离了故乡的水,也吃得惯凌州的食。”
他目光落在那挤作一团的圆胖锦鲤上,语气轻缓,自顾自地接了句:“瞧着倒是没心没肺,只顾眼前饱足。”
高明的沈观亭大少爷,连池里的锦鲤都得点评挤兑两句。
“想来鱼儿没那般挑剔,”小厮挠头笑道,“它们吃的饵料,总归不像人的饭食花样百出。就像白粥米饭,无论在凌州还是湖州,不都一个样么?”
“差得远了。”沈观亭语意模糊地应了一句,也不知他这“差”是指眼前贪食的胖锦鲤还是凌州,或是别的什么。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走向凉亭。
在他行走间,那身看似素净的淡青长袍上,在阳光下隐约泛起一层叶片脉络般的暗纹浮光,远看清雅质朴,近观华美雅致。
他倚着围栏坐下:“从乌仓县过来,少说还得五六日。看来祖父还得在此地盘桓一阵。他今日又去哪儿寻自在了?”
“老太爷刚从街角的茶摊回来,”小厮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说来也怪,老太爷初到凌州,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顺意,嫌天干、嫌树秃、嫌菜咸,偏偏就对那些个粗茶破凳情有独钟。”他实在不解,为何能在荒山野岭枕石而眠的老太爷,到了这繁华凌州反倒处处挑剔,难以将就。
沈观亭闻言,眼中似漾起一丝涟漪,起身往茶厅走去。
“观亭来得正巧,”沈仲铭正端着茶杯,见大孙子进来,立刻扬声道,“方才我去东街转了转,竟瞧见个湖州来的食摊,卖的是香菘豆腐羹。那摊主手艺地道,汤头清鲜,正是湖州的味儿。可比凌州动辄又咸又油的菜色顺口多了!”
沈观亭瞧他手中除了一杯茶已别无他物,这“正巧”二字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道:“多谢祖父惦念。若下回顺手,替孙儿也捎上一份便更好不过了。”
“你懂什么?这羹就得蹲在摊子边上,捧着碗趁热吃才够味!整日缩在这宅子里头,出去街巷走走,还能累着你不成?”面对大孙子的阴阳怪气,沈仲铭老爷子理不足气也壮。
“孙儿怎比得上祖父逍遥?不是去茶摊听书闲聊,便是四处寻访家乡风味,瞧着比在湖州时还要自在。”沈观亭撩袍坐下,执起茶盏浅啜一口。
“那还能作甚?闲出屁来了!”沈仲铭将茶碗往桌上一搁,“方家小子还得五六日才到,磨磨蹭蹭,京城那帮人做事就是不利索。”
“这回您可错怪三表叔了,”沈观亭懒懒地靠向椅背,“如今京城正是热闹的时候。一面是新帝登基,普天同庆,锣鼓喧天;一面又是旧臣倒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听闻东宫前些日子走了水,一把火烧得干净,天师却道是天光洗尘,为新帝助威。这般热闹,表叔不得多看几眼再动身?”
沈仲铭抬眸,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比我这天天泡茶摊的还灵通。”
“这哪用得着特意打听?莫说凌州,怕是远在湖州的小弟都已知晓。孙儿还以为,祖父日日流连茶摊,是偏爱那口粗茶,原来是听热闹去了,”沈观亭语气淡然,随即话锋一转,“也是,毕竟那位顾郡公……可是您的老对头了。”
沈仲铭闻言,沉吟片刻,才低叹一声:“是啊,老对头了。”
他离朝十余载,一心扑在家业上,儿孙皆以行商立身,早与官场断了干净。如今再闻故人消息,也不过与茶摊里听书的百姓无二,把这一桩桩朝中巨变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那位少傅是太子近臣,首当其冲被问罪;顾郡公是太子岳家,更是难逃一劫。如今二人连同成年子嗣皆已伏诛,其余亲眷仍在狱中,不日便将流放千里……”沈观亭话音渐低,目光从茶盏缓缓移向对面的祖父,“只是不知,是流往塞北,还是南崖。”
“往北往南,皆是五千里开外。队伍里多是老弱妇孺,路上就得折损大半,到了地方还能剩下几个?”沈仲铭摇了摇头,“无论去哪条路,走的都是黄泉路,没分别了。”
沈观亭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