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突然朗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他笑了许久,才渐渐收住笑意,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妙玄。
周妙玄被他笑得脸颊涨得通红,红唇紧咬,眼底掠过一丝恨恨之色。
方才那一瞬间,她因帝王剖析权欲时的深沉而心生动摇,竟险些觉得他或许并非传言中的暴君。
可此刻,他这般轻慢忠良的模样,分明就是个不辨是非的昏君!
“陛下为何发笑?”
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质问道。
“莫须有?”
朱由校收敛笑容,语气骤然变冷。
“钱谦益勾结江南士绅,私通复社,炮制逆报,诽谤君父,意图阻挠新政、
动摇国本,桩桩件件,证据都堆满了东厂的卷宗,怎就成了莫须有?”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再者说,钱谦益也算忠良?”
朱由校心中暗自冷笑。
他深知此人底细,后世那句“水太凉,不能下”的典故,早已将其虚伪的面目暴露无遗。
看似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实则是沽名钓誉之徒,国难当头之际,弃明投清,连自己的弟子郑成功都被其气节所伤,三观尽碎。
“便是这样一个整日流连烟柳之地、周旋于声色犬马之间的伪君子,在这些被蒙蔽的读书人眼中,竟成了品德高尚、心系天下的忠良典范。”
朱由校此刻才算真正明白,舆论的力量有多可怕,而他在舆论战场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今的《日报》,虽能在京师、顺天府及北直隶一带传递帝王的声音,宣扬新政的利好,可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影响力便大打折扣。
江南之地,依旧被那些士族文人掌控着话语权,他们颠倒黑白、混肴是非,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将推行新政的他污蔑为暴君。
好在,他早已着手布局。
救灾司深入灾区,赈济灾民、宣讲新政。
清田司扎根基层,丈量土地、打击豪强。
还有遍布各地的厂卫密探,收集民情、传递消息。
这些深入肌理的组织架构,不仅是他推行新政的利器,更是他掌控基层舆论、打破士族拢断的法宝。
说到底,复社那群空谈义理的读书人,还有刘一爆那般心怀怨怼、醉心名欲的大臣,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待他的新政在全国落地生根,待基层百姓真正感受到新政的好处,待他的舆论阵地彻底铺开,这些人的谎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想清楚这些,朱由校看向仍一脸不服气的周妙玄,心中就更有底气了。
“你这女子,天真得可笑。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被人利用着散布谣言、构陷忠良,如今棋子没用了,被人弃之如敝履,你却还在这里替他们摇旗呐喊,替他们数钱。”
周妙玄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想反驳,想嘶吼,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半分有力的言辞。
钱谦益的形象、复社的初衷,在这一刻,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可她骨子里的倔强,仍让她不肯轻易低头,只是死死咬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朱由校。
朱由校却懒得再与她争辩。
帝王的时间,从来都宝贵至极。
朝中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疏等着他批阅,江南的善后事宜需要他定夺,新政的推行仍需他步步紧盯,他这个皇帝,一刻也闲不下来。
“你好自为之。”
朱由校丢下一句话,转身迈步,龙袍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串沉稳的脚步声o
他不再看周妙玄那副纠结的模样,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小样!
之后自然有你自愿卸甲,伺候朕的时候!
殿内,周妙玄独自跪坐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朱由校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她看着帝王离去的方向,眼中的警剔与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困惑与茫然。
难道————
她真的一直都在被人利用?
虞山先生,真的如陛下所说那般不堪?
而这位被她唾骂为昏君暴君的皇帝,又真的是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另外一边。
申时一刻。
日影斜斜掠过文渊阁的琉璃瓦,将殿内的朱红立柱映得愈发沉厚。
内阁次揆刘一爆端坐案前,案上堆满了各部院呈送的文书,墨迹未干的诏敕草稿摊开在正中,可他手中的朱笔却迟迟未曾落下,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良久未动。
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江南赈灾”的奏报上,却似穿透了纸页,飘向了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
那些关于士绅破产、流民四起的传闻,如针般刺着他的心神,让他连最熟悉的文书审核、诏敕起草都难以集中精神。
往日里条理清淅的政务,此刻竟变得纷乱如麻,每一个字都透着江南百姓的苦难,也映着他的无力。
酉时将至,暮色渐浓,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