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
“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这五百两就是你的。
若是说得好,小爷再添五百两,凑够一千两。”
“贵客既肯赏脸,奴家自然知无不言。”
张之极缓缓坐直了身子,问道:
“我来问你,江南那些绸商,为何迟迟不将生丝送往织造局?
是真缺,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王微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这妓子没想到张之极会问这个事情。
她放下茶盏,思索片刻之后,缓缓说道:
“回公子的话,江南绸商分好几派,东山翁氏靠着冰蚕丝拢断了江北销路,席家的期货生意连湖广布商都得看脸色,西山徐家的漕船在长江上就没给过旁人活路,还有杭州汪家、休宁程家,哪一家不是手眼通天?”
“要说生丝送不去织造局,面上是水患淹了蚕桑,可内里谁不知道?他们都等着丝绸涨价呢。
去年一匹杭缎卖八钱银子,今年开春就涨到一两二,再囤些时日,说不定能翻番。
至于背后有没有人”
王微自嘲地笑了笑。
“奴家不过是个倚门卖笑的,哪能摸得着那些大人物的底细?”
“那你总该知道,谁和这些绸商走得近。”
王微的攥紧了帕子,尤豫了片刻,还是为了五百两,吐出更多的辛秘出来:
“松江府的知府周士朴,上个月还在翁家的船上喝了三天酒。
还有苏州府的通判,与汪家也有关系”
她一连报出四五个官员的名字。
张之极没打断她,等她说完,才又问道:
“近来江南各府,可有官员联名抗税?
那些流言,说救灾司的不是的东西,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比如把‘清丈土地’扯到洪武年间的‘陈烙铁’,编些戏文说‘救灾如屠民’,甚至伪造请愿书,说什么‘宁受水患,不纳皇恩’。
这些事,你没听过?”
王微的脸色白了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没尝出半点茶香。
她眼框微微发红,有些怕了。
这贵客身份不一般,要问的消息,已经涉及到官场阴暗之处了。
她在这秦淮河见惯了权斗倾轧,知道一旦沾染上官员的秘事,要么成了棋子,要么成了弃子。
“确实有些许传闻”
王微的声音发颤。
“可这些都是官老爷们的秘事,奴家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啊。”
她抬眼看向张之极,眼神里带着哀求。
“贵客您想,若是那些人知道是我说的,就算我躲进倚红院,也躲不过他们的刀子。
您给的银子再多,也买不回一条命不是?”
“呵呵。”
张之极轻笑一声。
“你倒不必怕。”
他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穿透力。
“我来江南,本就是来收拾这些官商勾连的蛀虫。
他们若是真有猫腻,将来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工夫找你的麻烦?”
王微听着张之极的口气,心猛地一跳。
她在倚红院见过不少富商巨贾,可没人会说“收拾官员”时如此轻描淡写。
她咬了咬唇,象是下定了决心,却又带着几分尤豫:
“若是贵客真能保奴家周全奴家便也豁出了这条性命。”
王微皓齿轻咬,缓缓说道:
“奴家听闻,应天巡抚周起元,上个月给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送过密信,信里好象提了‘生丝定价’的事。
苏州知府寇慎,也常和席家的人私下见面。
还有京城那边,钱谦益大人的门生,前几日还来江南,给汪家送了书信”
她的话没说完,又顿了顿,象是在回忆细节,又象是在斟酌该不该说,零零散散地又补了几个名字,有地方的县丞,也有织造局的小吏,一个个名字符串起来,竟织成了一张笼罩江南的大网。
张之极静静地听着,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这些名字,有些他早有耳闻,有些却是新的线索,合在一起,正好对上了他此行要查的脉络。
“今日倒是没白来。”
张之极回味过来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奴家有帮到公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王微见张之极满意,也是放下心来了。
张之极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她手上。
寻常妓子接客一月不过数两银子,这一千两,够她在苏州买处小院,可此刻她却不敢立刻去接,只抬眼看向张之极。
“这是赏你的。”
“之后接着打探,不管是绸商的囤货动向,还是官员的私下往来,只要能用上,小爷我有的是银子。”
这话像颗定心丸,王微才敢将银票接过。
她飞快地将银票迭成小方块,塞进贴身处的锦袋里。
“谢谢公子厚赏。”
她屈膝行了一礼。
张之极看着她将银票藏好,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眼神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