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脊背发凉。
王体干见他慌了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很快掩去,语气依旧恭顺:
“陛下看了册子,倒没过多怪罪掌印,只说‘兵仗局积弊已久,非一日之过’。”
这话象一颗定心丸,让魏朝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去,他甚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就听王体干话锋一转,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
“不过……陛下当着魏忠贤的面说,兵仗局的整顿,就全交给魏公公全权负责,旁人不得干涉。”
“可恶!”
魏朝猛地低喝一声。
他哪里不明白,魏忠贤这是明着跟他抢权。
整顿兵仗局,既能揪出他的人,又能把兵仗局的权柄攥在手里,一箭双雕!
若是他就这么认了,宫里的太监们该怎么看他?
一个连对手发难都不敢还手的“老祖宗”,跟个空架子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转头看向王体干,眼神里带着急切与狠厉:
“王秉笔,你手握西厂,宫里宫外的消息最是灵通,魏忠贤这厮就没半点罪证落在你手里?”
王体干垂眸笑了笑,语气慢悠悠的。
“魏公公行事素来谨慎,贪腐受贿的事,他是断不会沾的。
不过……
他那个侄子魏良卿,在肃宁老家可没那么安分。”
魏朝的眼睛瞬间亮了,象是在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魏良卿?他怎么了?快跟咱家细说!”
王体干便压低声音,把西厂番役查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魏良卿借着魏忠贤的名头,在肃宁强占了数千亩民田,还强抢民女,更有甚者,去年冬天竟私设刑堂,打断了不肯交“孝敬钱”的乡绅的腿。
这些事魏忠贤或许知情,却从没管过,全当没看见。
“好!好!好!”
魏朝连拍了三下手掌,眼睛里迸出骇人的杀气,嘴角却勾起一抹狠笑。
“魏忠贤,你要对我的义子下手,如今咱家就拿你侄子开刀!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王体干站在一旁,垂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算计。
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搅吧,闹吧,魏朝和魏忠贤斗得越凶越好。
可千万要火拼啊!
等这两人两败俱伤,宫里再没人能压得住他,到时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说不定就真落到他王体干手里了。
宫中波云诡谲。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对于袁可立来说,这其中的风波,却比之内廷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月的秋风终于吹散了连月的阴雨,秦淮河的水位缓缓退去,露出河底淤积的黑泥与被冲垮的堤岸残石。
可这场迟来的放晴,却没给金陵城带来半分生机。
沿街的铺面十有七八关着门,门板上还留着水浸的暗痕。
偶尔开门的粮铺前,排队的百姓从巷口绕到巷尾,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眼神里满是焦灼。
河岸边,几个纤夫正费力地将搁浅在淤泥里的漕船往外拖,船底的杂草与腐木散发出刺鼻的腥气,象是在诉说这场水患的馀威。
袁可立站在江南巡抚衙门的窗前,望着楼下箫条的街景,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喉间溢出。
这场从六月持续到八月的水患,象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江南的元气。
雨停了,可水患留下的烂摊子,却比洪水本身更难收拾。
最先暴露的,是金陵城里疯涨的物价。
他昨日让幕僚查过,北京的米价不过三两银子一石,南京却已飙到八两五钱,还常常有价无市。
寻常的青菜,往日里一文钱能买一把,如今三文钱只能换几片菜叶。
就连百姓赖以果腹的糠饼,都涨了两倍价钱。
幕僚说,漕运堵了近两个月,从扬州、镇江过来的粮船,要么在运河淤塞段搁浅,要么被沿途饥民抢了粮袋,能运到南京的,不足平日的三成。
府城的官仓里,存粮只够支撑一个月,若再等不到漕粮,怕是要出抢粮的乱子。
比物价更让他揪心的,是江南的收成。
苏州、松江、常州这些鱼米之乡,稻田几乎全被洪水淹了。
他派去查勘的吏员回禀,有的稻田里,稻穗泡得发黑腐烂,一捏就碎。
有的田埂被冲垮,淤泥盖过了禾苗,连补种的机会都没有。
据不完全统计,江南各省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耕地绝收,数十万百姓失去了生计。
不少人背着铺盖逃到南京城外,聚集在破庙、土地祠里,缺衣少食。
眼下发梢已开始有疫病的苗头,若不及时赈灾,恐怕又是一场灾祸。
更棘手的,是江南制造局的差事。
今岁陛下特意嘱咐,让制造局赶制生丝,专供西夷的商队。
那些西夷愿意用白银换生丝,一笔交易就能为朝廷赚回百万两银子,是朝廷收入的重要来源。
可水患淹了桑田,湖州、嘉兴的蚕农们,养的蚕要么被洪水淹死,要么因缺桑叶饿死,生丝原料一下子断了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