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非要崩塌?”
话音落下,暖阁内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方从哲最先开口,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话语中带着几分疑惑之色:
“陛下忧心过重了。
如今通商已开,西夷商船载银而来,江南漕运亦能将白银输往京城,且民间藏银虽多,却也在流通,白银怎会突然匮乏?”
作为历经三朝的老臣,方从哲从未想过“白银枯竭”这等隐患。
尤其是在通商了之后。
这次西夷就送来了两百万两银子,每年有这么多银子输入,大明还会少银子?
朱由校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御案上敲了敲,目光扫过四人:
“方阁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西夷诸国在海外交战,商船往来大明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这通商赚来的白银,恐怕也就这几年光景。
更关键的是,我大明本土,几乎不产白银!”
天启年间明朝国内白银年产量约12万两,一旦没有白银输入,银荒很快就会出现。
皇帝的这句话象一颗石子,在四人心中激起波澜。
朱由校看着众人沉思的表情,继续道:
“市面上的白银,要么是早年西夷运来的,要么是民间代代相传的。
若日后西夷白银断供,民间藏银又越积越多,市面上的白银只会日渐稀少。
到那时,一两银子能买的粮食翻倍,百姓种一亩地赚的粮食,换不来够交赋税的白银,难道要他们卖儿鬻女不成?
一条鞭法虽好,可若没了白银,便是空谈!”
四人的眉头齐齐皱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此前只想着如何收税、如何节流,却从未想过“货币本身”的隐患。
叶向高沉吟片刻,缓缓道: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
这白银匮乏,并非朝夕之事,可有应对之法?”
李长庚作为户部尚书,最是务实,当即起身问道:
“陛下是想改革税制?比如恢复‘实物税’,让百姓交粮、交布,而非白银?”
这是他能想到最直接的办法。
但他却也知道实物税的弊端。
实物运输不便,损耗极大,户部核算起来更是麻烦。
而且实物税更加助长贪污。
朱由校却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愈发深邃,他盯着四人,一字一句道:
“实物税非长久之计。
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想问:重发‘大明宝钞’,到底有没有可能?”
“大明宝钞?”
四个字落下,暖阁内瞬间陷入死寂。
方从哲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叶向高的眉头皱得更紧,李汝华的脸色微微发白,李长庚更是直接愣住。
那东西,不是早就成了“废纸”吗?
太祖皇帝朱元璋曾推行大明宝钞,可后来因滥发无度,宝钞急剧贬值,到了万历年间,民间早已拒绝使用,商铺交易、百姓纳税,只认白银。
如今的宝钞,除了在库房里积灰,便是被孩童拿去折纸鸢,谁会认?
李长庚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
他语气急切的说道:“大明宝钞早已失信于民间,百姓只认白银,不认纸币。
况且宝钞极易造假,早年就有奸商私印宝钞,扰乱市场,若是重发,怕是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方从哲也缓过神,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李尚书所言极是。
宝钞之弊,在于‘无本’。它没有白银、粮食作为支撑,全凭朝廷信用,可早年朝廷滥发,信用早已耗尽。
如今重发,百姓必不接受,商贾更会抵制,到时候不仅换不来白银,反而会让民间对朝廷愈发不满。”
“陛下的心思,臣等明白,陛下是想以纸币替代白银,避免白银匮乏之患。
可此事难度太大,需徐徐图之,绝非一朝一夕能成。
比如先从‘官用’开始,让官府之间的往来用宝钞结算,再逐步推广到民间,同时严格控制发行量,打击造假
可即便如此,也需数年甚至十数年之功,且风险极大。”
“更何况,如今江南士绅本就对通商不满,若再重发宝钞,他们定会借机煽动百姓,说朝廷‘强推废纸’,怕是会引发民变啊!”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说“不可行”,暖阁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重。
朱由校坐在御案后,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明宝钞的失信,不是一天造成的,重发的难度,也远不止“造假”“百姓不接受”这么简单。
可他心中的念头,并未因此打消。
“朕知道重发宝钞难,难在失信的挽回,难在造假的禁止,难在民间的认可。
可若是因难而不试,等西夷白银断供、民间藏银枯竭,我大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税基崩塌、百姓流离,坐以待毙吗?”
话音落下,他抬手从御案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
那是用厚实的棉纸装订而成,封面没有烫金,只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金融浅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