粝的手掌从发辫摸到靴筒,连牙关都要掰开看看是否藏了密信。
待一切折腾完,李延庚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不动声色地系好衣襟,朝着营区西北角快步走去。
那里是汉军佐领的驻地,帐篷比满洲兵的矮上半截,连旗杆都歪歪斜斜的。
最边上,一顶褪了色的蓝布帐篷孤零零地挤在角落,帐帘用草绳潦草地系着。
李延庚左右扫了一眼,身形一闪便钻了进去。
“谁?!”
帐内一声轻喝之后,寒光乍现!
一柄腰刀已抵在李延庚喉前三寸,持刀的是个络腮胡大汉,他虎目圆睁,七尺之躯壮硕,一看便是战场上的好手。
案几上摊着本《纪效新书》,书页间还夹着半块啃剩的干粮。
“刘兄,是我!”
李延庚连忙举起双手,喉结在刀锋前微微滚动。
“李延庚?”
刘兴祚瞳孔一缩,将刀收回。
“大晚上的,你闯我大帐作甚?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这个备御,可保不住你。”
备御是官职名。
后金天命五年(1620),努尔哈赤论功串行五爵,置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以上均各分三等)、备御,俱为世职名。
“爱塔兄,有事情与你商议。”
李延庚凑近上前,哪知道刘爱塔象是被触及逆鳞一般,脸色骤然难看。
“不要叫我爱塔,叫我刘兴祚!”
爱塔之名,是努尔哈赤赐予他的女真语名字。
至于刘兴祚为何能够得到努尔哈赤赐名,得往前说。
万历三十三年,还是个少年郎的刘兴祚流落建州。
那年寒冬,努尔哈赤的福晋突发恶疾,女真萨满跳了三天三夜的大神也不见好转。
机缘巧合之下,刘兴祚献上祖传的药方,竟让福晋转危为安。
努尔哈赤大喜,拍着他的肩膀说:“从今往后,你就叫爱塔(满语意为金)!”
这本是莫大的恩宠。
可如今,这个名字却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至于其中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所在的正红旗。
天命年间,努尔哈赤分拨国中包衣给诸子侄时,他刘兴祚被划给了次子代善。
为了在这虎狼窝里立足,他不得不娶了代善之子萨哈廉乳母的女儿。
一个粗手大脚、满嘴烟味的建州婆娘。
名义上,他是代善的半个自己人。
可实际上呢?
奴隶不如。
去年秋猎,代善看中了他新得的辽东骏马,二话不说就让人牵走,只丢下一句:“包衣奴才也配骑这等好马?”
上个月,他好不容易攒下的五百两饷银,被代善的亲随以‘孝敬主子’为由尽数夺去。
那帮人当着他的面掂量钱袋,嬉笑着说:“爱塔大人真是条好狗!”
最让他心寒的是不久前的战事。
他麾下三百汉军精兵,被代善强令充作先锋。
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就这么被满洲骑兵当成了诱敌的饵料,尸骨无存。
而代善的嫡系,却躲在后面收割战功!
见到刘兴祚因‘爱塔’二字发怒,李延庚及时开口。
“好的,兴祚兄。”
等到刘兴祚怒气渐消,他才缓缓将今日前来的原因道来:
“今日我劝父亲反金归明”
“哗啦——”
刘兴祚猛地站起,案几上的兵书茶盏尽数掀翻。
他一把揪住李延庚的衣领,虎目圆睁:
“你疯了?!”
络腮胡须几乎戳到对方脸上。
“这等大事也敢泄露?!”
李延庚不躲不闪,直视那双喷火的眼睛:
“刘兄放心,我只试探父亲心意,半句未提举事谋划。”
他掰开铁钳般的手指,继续说道:“他虽未应允却也未加阻拦。”
刘兴祚闻言一怔,缓缓松开手。
连李永芳这条老狗都动摇了?
他想起白日里抚顺城中的骚动。
据说努尔哈赤当众鞭笞李永芳,六十岁的老将,被抽得后背血肉模糊,却还要跪着谢恩
“呵”
刘兴祚突然冷笑。
“英明汗今日这一顿鞭子,倒是抽醒了个明白人。”
见刘兴祚没有怪罪,李延庚继续说道:
“刘兄,如今后金内忧外患,赫图阿拉粮草不济;沉阳战事胶着,八旗伤亡越来越多。若我们能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将名扬千古!”
刘兴祚却缓缓摇头。
“现在动手,不过是锦上添花,成效不大。”
“要等,就要等到我们的刀,能捅进建奴心窝的时候!”
李延庚急得面颊涨红:“那要等到何时?!”
刘兴祚很是淡定。
“今日议事,四贝勒单独奏事近一个时辰。黄台吉素来诡计多端——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恐怕,将成为沉阳之战的关键。”
李延庚瞳孔一缩,片刻后眉头紧皱。
“这等内核军机,不是我们这些汉官能接触的。”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