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蹙。
当第十个勋贵射出的箭堪堪擦过靶缘时,皇帝终于轻叩鎏金栏杆,对身旁英国公叹道:“弓马乃武臣本等,若连百步穿杨都做不到,他日如何临阵杀敌?”
张维贤苦笑一声,只得说道:“战技非一日之功,陛下让他们每日操练,必能达到陛下想要的效果。”
朱由校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骑射之后,便是考验火铳之术。
校场东侧,百具披甲木人森然矗立,铁甲在春阳下泛着冷光。
英国公张维贤接过锦衣卫呈上的三眼铳,以火折点燃引线,霎时火星飞溅。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撕裂长空,硝烟未散,英国公张维贤已挥动令旗:“轮射开始!”
其实朱由校原本打算亲自试射三眼铳,但英国公张维贤坚决劝阻。
原因在于当时的三眼铳存在较高的炸膛风险,英国公担心万一发生意外伤及皇帝,即便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抵罪。
在火铳轮射考核中,勋贵营分为三队依次射击。
硝烟弥漫间,张之极率领的前锋队展现出娴熟的装填技巧,弹着点精准集中在木人胸甲部位;而郭桢所部因操作紧张,竟有多人未去除引药盖便仓促击发,导致火铳炸膛,飞溅的碎片伤及身旁同袍。
高台上的朱由校冷峻地注视着这一切,当即下令革除郭桢等五人的参训资格,厉声训斥道:“火器乃将士性命所托,尔等竟敢如此儿戏!这般轻忽武备之人,岂堪为将!”
午后,朱由校下令以活鹿为猎,仿真战场合围之策。
张之极统领勋贵营,将其分作左、中、右三翼,自率中军正面佯攻,虚张声势以牵制鹿群;同时密遣薛钊率领轻骑迂回侧后,悄然截断退路。
待龙旗摇动,三军骤然合围,竟比预定之时提前半刻完成,猎场之上蹄声如雷,鹿群进退无路,尽数被困。
如此,朱由校才对勋贵营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满意。
为了自己的爵位,这些人,看来还是用了不少功夫的。
第三日。
也就是天启元年二月三日。
春狩还在进行。
朱由校策马行至围场边缘,忽而勒缰止步,远眺京郊方向。
他抬手示意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近前,沉声道:“朕听闻京畿流民日增,今日既出宫禁,不妨亲往一观。”
朱由校被困于紫禁城、困于百官罗织的大明朝已久。
他要亲自去看看大明朝的百姓。
他可不想做袁世凯第二。
张维贤闻言色变,急忙劝阻:“陛下,流民聚集之地恐有疫病,且龙体安危”
朱由校却已扬鞭指向远处,打断了张维贤劝阻的话语:“朕非深宫稚子,岂能闭目塞听?”
说罢竟不顾仪仗规制,只带数百名锦衣卫轻骑,径自转向官道岔路。
行不过五里,景象骤变。
官道两侧的榆树皮已被剥尽,裸露的树干上留着道道爪痕。
衣衫褴缕的妇孺蜷缩在土墙下,见马队经过,竟连抬头张望的力气都没有。
更远处,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用木棍刨挖草根,听到马蹄声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朱由校攥着缰绳的手指节发白。
他看见有个总角小儿趴在枯井边,用陶罐接渗出的泥水,井台上赫然躺着两具盖着草席的尸首。
随行的司礼监太监颤声解释:“陛下,去岁北直隶大旱,今春青黄不接,这才有如此景象”
忽有老妪扑到马前哭嚎:“青天大老爷赏口吃的吧!”
锦衣卫的绣春刀瞬间出鞘,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朱由校当即解下腰间锦缎荷包掷向老妪。
荷包落地绽开,数枚金灿灿的瓜子金滚落尘土。
然而那老妪只是呆望着这些金珠,枯瘦的脸上写满茫然——她平生何曾见过这等贵物?
皇帝这才恍然,转头对随侍的锦衣卫沉声道:“取些干粮来。”
侍卫连忙奉上随身携带的麦饼。
当老妪颤斗的双手接过实实在在的粮食时,浑浊的眼中顿时涌出泪水,伏地叩首不止,嘶哑的嗓音不住喊着:“恩人呐!活菩萨!”
那干裂的额头在黄土地上磕出点点血痕。
朱由校望着眼前惨状,胸口如压千钧巨石。
他虽是穿越者,在史书中读过‘饿殍遍野’四字,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触目惊心。
那总角小儿舀泥水的瘦弱手臂,老妪盯着金瓜子时的茫然眼神,都象钝刀般一下下剐着他的心。
作为现代人灵魂,他原以为自己对苦难已有足够想象,此刻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史册里轻描淡写的‘大饥’,落在活人身上竟是剥树皮、掘草根、人相食的绝望。
他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喉头滚动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比萨尔浒的败报更令他震撼,他更加体悟到:大明江山看似锦绣的表象下,早已爬满噬人的虱子。
朱由校策马回行宫,京郊饿殍遍野的景象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心中如压千钧巨石。
京畿尚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