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在肆虐了一整天后,终于在次日清晨显露出疲惫的姿态。雨势渐弱,风声中那股狂暴的撕扯力褪去,只剩下呜咽般的馀音在海天之间回荡。
天空依然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复盖,但云缝间已隐约透出些微苍白的亮光。积水的地面倒映着破碎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和雨水冲刷泥土的清新气息。
准备工作在沉默中进行。
河井二十九郎架设摄象机时,动作比平时更用力。他调整了三脚架的高度,测试了不同焦段,最后选择了一个微微仰角,这样既能拍到父亲讲解时的侧脸,又能将儿子身后的天空纳入画面。
青木一郎在草丛中铺设麦克风线路。他选择了两支指向性麦克风,一支对准演员,另一支则指向天空,这是武藏海特别要求的。他调试着录音电平,将环境音的收录伶敏度调到了最高。
田宫二郎和加藤嘉在榕树下做最后的预演。加藤嘉蹲在地上,用手指在一块布满青笞的石头上比划着名,用低沉平缓的声音讲解着那些几乎被磨平的刻痕。
田宫二郎最初站得笔直,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但随着讲解进行,他慢慢蹲下身,目光从父亲的手指移向石头,再移向远处的小路。
这场戏的内容很简单:父亲教儿子辨认一种古老的石头路标,那是几十年前的老邮差们留下的记号,刻在不起眼的石头上,指示方向、距离、或前方是否有危险。
剧本里,这是父子之间第一次出现“知识传递”的时刻。父亲知道这些已经几乎被遗忘的记号,而儿子在最初的不屑后,开始隐约感受到这份工作的重量。
武藏海坐在监视器后,看着预演的镜头。
他能看出剧组的众人在工作的时候都带着情绪,但这不怪大家,今天早会的时候,他带着大改的剧本交给众人时,面对众人的质疑,他一句解释也没给,只是强硬的吐出一句:“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
在绝对的权威下,所有人都只能沉默的服从,但心中,多少还是带着不情愿的。
当一切准备就绪,武藏海站起身,走到团队中央。
“最后确认一次规则。”他说,声音在开阔地里传得很远,“飞机来不来,这场戏都必须完成。”
他看向河井:“镜头不准停。”
看向青木:“录音不准停。”
看向演员:“表演不准停。”
“我要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是真实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一切。父亲的讲解,儿子的反应,天空的变化,风的声音,还有如果它来的话,飞机的声音。”
他走回监视器后,坐下。
“开拍。”
“第五场第九镜,第一次!”
场记板清脆地落下。
镜头开始运转。
监视器屏幕上,画面流淌。
父亲粗糙的手指划过空气,指向远方。儿子顺着望去,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风穿过荒草,发出持续的沙沙声。青木收录的环境音干净得近乎纯粹,只有风声,海浪的遥远白噪音,以及父亲缓慢、略带沙哑的讲解。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象一部标准的,关于传承与风景的电影片段。
但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眼睛不止盯着演员和镜头,更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瞟向天空。
三十秒。
一分钟。
一分三十秒。
父亲讲到了第三个路标,儿子开始有些焦躁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这是剧本里设计的,人物内心烦躁的外化。
就在这时。
武藏海抬起头,他的眼神锐利,望向天际线的某个方向。
几乎在他抬头的同一刹那。
一种低沉,遥远,却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如同滚雷贴着海平面碾来的‘嗡’声,从极远的地方,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来了!
河井二十九郎握着摄象机手柄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发白。他的第一反应是停下,保护镜头,但他眼角的馀光瞥见了监视器后武藏海雕塑般静止的背影。那个背影没有任何示意,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
不能停!
青木一郎戴着耳机,脸色微微发白。那轰鸣声正以恐怖的速度放大,从低频的震动迅速升级为撕裂耳膜般的尖锐嘶吼。他几乎要本能地去调低增益,但手指碰到旋钮的瞬间,他想起了要求。
不能动!
田宫二郎感到自己的耳膜在震痛,胸腔里的心脏被那巨大的声浪捶打得咚咚狂跳。脚本上接下来的台词就在嘴边,但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恐惧、烦躁、还有一股莫名的愤怒猛地涌上来。他想捂住耳朵,他想大喊,他想停下。
但他看见了对面。
加藤嘉饰演的父亲,脸上纵横的皱纹在轰鸣声中仿佛更深了。他的眼神没有看向天空,依旧固执地锁定在儿子脸上,嘴唇开合的速度甚至没有变慢。只是他的脖颈和肩膀,呈现出一种长期承受重压后形成的,独特的僵硬姿态。那不是恐惧,那是一种习惯了的挺立。
田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