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连日的暴雨已经渐渐小下来了一点,守城官狄奥多西·卡波尼安尼斯拖着疲惫的身躯,将军营和各处哨位都巡视了一圈。
他费尽口舌,才将那些因潮湿、寒冷以及拖欠军饷而怨声载道的士兵们暂时安抚下去。
他承诺,天一亮自己就去面见总督,明天一定为大家争取来应得的津贴和欠薪。
回到紧挨着兵营的住所,狄奥多西将湿透的斗篷和外衣胡乱扔在椅子上。
衰老的身体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活力,狄奥多西在思索着明天该如何向康斯坦丁总督和那个锱铢必较的财政总管开口时,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不知道睡了多久,狄奥多西被一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淅的嘈杂声从睡眠中惊醒。
那不是雨声!是喊叫、是金属碰撞、是混乱的奔跑声!
狄奥多西猛地坐起,心脏剧烈地跳动。几十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告诉他——这绝对是敌袭,有敌人摸进来了!
他一把抓过床头的佩剑,只来得及套上一件长袍,便猛地推开房门。
但是瞬间他就停住了。
外面依旧是一片湿冷的黑暗,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熟悉的旗帜,也没有战马奔腾的声音。
但凭借那些声音的方向、密度和特有的厮杀锐响,他瞬间做出了判断,迈开腿就要冲向雨中。
“将军!”这时几名亲兵和老兵提着剑,气喘吁吁地冲到他的屋前,脸上混杂着雨水与惊恐,“有敌人!他们……他们好象是从城里冒出来的!城门那边已经乱了!”他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来到狄奥多西的住处查找指挥官。
“将军,敌人是谁?从哪里来的?是里泽那里的科穆宁军队吗?”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传来,他浑身湿透了,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颤斗,不知道是寒冷或是害怕。
狄奥多西握紧了剑柄,看着这些士兵们,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这让他感到无力和耻辱。他连敌人是谁,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点火!”他大声下令,“看到火光就能把我们的人都聚过来!”
“不能点火,将军!”刚刚还在颤斗的年轻士兵却在这个时候直接拦住了其他人,“这样敌人也会发现你的!”
“这些我都知道,”狄奥多西拉住了这个年轻的士兵,声音充满了唏嘘,“已经是这个局势了,虽然不知道敌人是怎么进城的。但我如果不做些什么,那城中的士兵们怎么办?别说抵抗了,他们连往哪里跑都不知道。”然后对着愣在旁边的其他士兵们吼道,“还不快去点火!”
士兵们慌忙跑向不远处岗哨的火盆,伸手往里面一探,发现火盆里早就被雨水灌满了,堆在里面的木炭也是湿透冰冷,根本就不可能子再点着了。
“别管那玩意儿了!”狄奥多西吼道,“去廊下,把储备的火把和油脂取来!快!还有我房间里的角落里,也有火把。火源不够就烧我的房子!”
一阵手忙脚乱后,一支浸饱油脂的火把终于被点燃,在雨中顽强地燃烧起来,驱散了门前的一小片黑暗。
但这光芒是如此的微弱,根本无法照亮远处混乱的战场。床单、衣柜、桌子、书籍……士兵们查找着一切能够燃烧的物品掷入其中。
一旁的狄奥多西正在亲兵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套上沉重的铠甲。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撕开夜幕,照亮了世界。
狄奥多西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火光与电光的交界处,站立着许多的身影。
但是,狄奥多西知道,这些人不是他的士兵。
他们装备齐整,而且是不同于特拉比松守军的铠甲,手中兵刃闪铄着寒光。
在这群人中,狄奥多西还看到了一张绝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的熟悉的脸,那张脸已经有十几年不曾见过了。
“狄奥多西……”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声音低沉,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意味,“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重名……毕竟,象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活下来的可不多了。”
“格奥尔基百夫长……”狄奥多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您。”
“投降吧,狄奥多西。”格奥尔基的目光扫过狄奥多西身边那寥寥无几的而且装备简陋的士兵,“你的人都已经投降了,我们也没有再伤害他们。等到天亮,特拉比松就会迎来它新的主人。你不必为加布拉斯家族陪葬。而且那个总督,他……”
“百夫长!”狄奥多西打断了他,“您还记得吗?在军团里的时候,您教导过我们,一个军人,总得有点必须坚持的东西,哪怕看起来就象个傻瓜一样。”
他转头示意亲兵将最后的臂甲系带勒紧,然后继续对着格奥尔基说道。
格奥尔基记忆又回到了多年前,他知道只要是眼前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了。叹了口气之后,格奥尔基缓缓点了点头。
感受到亲兵已经帮自己完成了所有装备的穿戴,狄奥多西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血腥味的空气,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格奥尔基沉默地拔出了他的罗马短剑,郑重的摆出了标准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