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102章
一夜朔风裹雪,天边铅云滚滚。大雪盖满了皇宫,白皑皑一片,直没过脚踝。
大雪不休,刮得人睁不开眼,连廊下都少见人影,雪白的天地间,一人匆匆踏过雪地,穿过巍峨宫墙,往宣德殿赶去。除夕刚过,初一的傍晚时分,太医署的窦太医便收到了传唤,道陛下身体不适。
窦太医踏入了宣德殿,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气息闷热至极,殿内足足摆放了数个暖炉。
再往深处走,绕过帘幔,便瞧见了圣人,正斜倚在铺着狐裘的龙椅上,他姿态懒散,未束玉冠,眉目若山水,肌肤却苍白得过分,而身量过于修长,靠在那里,倒叫龙椅显出几分狭窄。
仲长君简单告知了情况,窦太医便来为皇帝探脉,他屏息凝神诊断,片刻后收回手,回禀道:“陛下脉象沉缓,是因过往伤病,入冬极为畏寒,昨夜雪落后,寒气侵体,加之陛下…”
顿了顿,他方才继续:“气血攻心,未曾安眠,诱发了不适。陛下为国事烦忧,也当注重身体。”
萧濯阖着目,闻言轻轻颔首。
窦太医便到一旁写药方,听得天子懒洋洋叮嘱仲长君:“去唤贾离来宫中一趟。”
仲长君道:“是。”
大年初一,百官休沐,开国公贾离也在府邸中与家人团聚,然收到天子突如其来的传召,不得不立刻赶来。
贾离在殿外,对仲长君叹道:“陛下也该休息才是,大年初一也忙着政务,你们也当为陛下着想,稍微劝劝。今日召我可是要紧事?”天子为政勤勉,处理政务时常半夜或是清晨便唤臣子,君王贤明是好事,但太贤明,就是折腾下面了。
仲长君脸色不好看,当即将帝后二人昨夜闹了矛盾之事,隐去关键内情,告诉了他。
贾离闻言多看了仲长君一眼,明白了,这才撩开帘子,入内拜见帝王,先道新春贺喜之词,后寒暄询问天子龙体康健。萧濯不曾开口,眼帘都懒得掀一下,靠在椅上,“过来坐。”贾离抬起头,看到眼前一幕,心却猛地一沉。天子状态实在不好,长发披散,面容霜白,透着病态的憔悴,而周身恹恹之气浓郁,几乎藏不住,浓烈地溢出来。
自天子登基后,示人的可多是从容弘雅、谈笑若神的一面。上一次见到天子这样,要往前数好几年。贾离一阵恍惚。天下刚刚定鼎,而萧濯因与先帝早有裂痕,在大祈立国不久,便辞去储君之位,前去江南。二人分别前,萧濯便是这般郁郁厌世之态,以至于贾离实在担忧,萧濯是否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那时的他,不似留念尘世。一切都得归结于乱世。
他与萧濯从前是密友,是高门世家子,少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可楚朝末年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乱世的开启就注定朝着崩坏走去,人相食、赤地千里、白骨荒于野,弱肉强食,所有人性的恶都被激发,群雄割据,多的是被磋磨得残暴之辈,选择以暴制暴。
可贾离清晰地记得,萧濯与他策马,居苍翠的高山上,看残阳似血,笼罩天地间。
彼时已经是祈王的世子萧濯道:“今我执鞭,当使胡骑不渡阴山,使仓廪常盈,使四海太平。”
苍茫暮色罩着萧濯的面,风吹得衣袍飒飒作响。贾离深深记得那一日,风穿过五脏六腑,他的心被鼓动,震撼得难言。这是在一次次在毁灭与重建中淬炼人格,又寄以崇高的理想。然而,底色却注定是扭曲的。
在见证了无数屠戮,早就落下创伤,怎么能维持如常?不过是绷着一根弦,带着面具伪装。
再后来,先帝枉顾与盟友盟约,只为一统天下,撕毁诺言,亲手害得一双被送去做人质的儿女,遭盟友枭首示众,头颅挂在城墙上。这一双儿女,便是萧濯幼时在战局后方,历经敌军屠城,护下一对庶妹庶弟,感情尤为深厚。
后来,祈军在他手上气吞万里,横扫天下,可在定鼎不久,与先帝的一切矛盾都爆发。
父子二人关系却分崩离析,无可挽回。
萧濯身上的气质也被乱世一洗,沉似深渊。而若说天子有什么逆鳞,便是感情之中的欺瞒与背弃。隔了这么久,如今大祈在天子治下,仁治清明,四海垂平,贾离也都快忘记萧濯前去江南隐世,身上那浓浓的厌世之感。今日再见,几乎是当头一棒。
“陛下?”
贾离看向仲长君,对视中在彼此眼中皆看到了忧心与惶恐。天子突然问道:“猎场的事情,你的手下调查,未曾查出所以然。”贾离道:“是他们无能,臣会令他们再查,必然出一个结果。”萧濯抬手,示意不必,问道:“朕想问你,你与狄虎如何认识的?”贾离敏锐道:“那狄虎是我去友人府邸上结识,亲自试了一番武功还有本事,深入了解其过往,这才推荐陛下。陛下问臣猎场一事,是与狄虎有关?”先前,皇帝下令调查猎场案,觉另有隐情,贾离按理当查一查狄虎,可其人已经到了西北上任,又是他亲自举荐,贾离便未曾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可如今皇帝发问了……
他正要说会去调查狄虎之事,萧濯却道:"此案就这么结案。”贾离愣住,忽想起一事,道:“臣听仲常侍道,陛下昨夜与皇后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