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
可惜她只学了皮毛,没有学会半分陛下的真诚待人——陛下的赤诚与一腔热血,才是让他投诚的真正原因。
“姜御月,你无知而浅薄,不及陛下之万一。”
冼越冷笑转身,“陛下一代雄主,而你不过是——”
他回头,看到女将悲伤的脸。
她的脸上没有方才的平和,只有隐忍的克制,克制地注视着他,如同平静望着自己最为珍视的王朝的崩塌。
她比谁都清楚大胤已是必沉的破船,可她生性执拗,撞死南墙不回头,便以身正道,随着神州的崩塌而战死疆场。
她明白,她一切都明白。
所以她更明白的是,她不该强迫无辜的人同她赴死。
冼越声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陛下,想起陛下送他金子时的场景。
那似乎是一个午后,残阳如金箔,从帐门铺进营帐。
陛下踩在金箔上,拍着半人高的黑檀木箱子,眼睛很亮,眼尾却是微微下垂。
明明是一方杀伐果决的诸侯,因眼尾的微微下垂,无端比旁人多了几分这个世道早就消失不见的悲天悯人。
陛下对他道:“大丈夫处事讲义气。”
“前日你不曾杀我,今日我也不杀你。”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你既然不愿意归降,便带着这箱金子走吧。”
他看着黑檀木箱子,眼底全是冷笑。
这种无聊的招揽戏码他见过很多次,只要他的手碰到箱子,便会有刀斧手突然冲进来将他砍成肉泥,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刀斧手。
朝不保夕的乱世,谁会允许对自己威胁极大的武将提着一箱金子转投别人?
很无聊,也很厌倦。
自他出生之际便战乱不休的时代,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他讨厌这样的乱世。
他冷笑着看着陛下的眼,把自己的手放在箱子上。
——他结束不了乱世,那便让乱世来终结他的性命。
他倦了。
但没有刀斧手,亦没有弓箭手,只有陛下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在痛惜。
只是不知是在痛惜他的不愿意被招揽,还是在痛惜自己的宝贝金子,他分不清。
“去吧,回家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陛下拍了拍他肩膀,顺手拢了下他因长时间作战而破败不堪的甲衣,“衣服换一下,莫让家里人担心。”
陛下指着架子上自己才穿了一日的明光净铠,“换这套。”
“这套漂亮,衬你。”
冼越杀过无数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落拓不羁,侠义仁厚,在尔虞我朝生暮死的乱世里格格不入到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会有如此磊落如此光明的一个人?
冼越皱眉看拿着明光净铠往他身上套的男人。
那人身上还有着伤,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为救他受的伤。
伤口尚未好,白色绷带缠着的地方已有红色在晕开,像极了他替他挡箭时的残阳如血。
他的君主忌惮他功高盖主,要在战场上除掉他。
而他作为要被他剿灭的叛军,却在两军对垒之际救了他。
他说他天生将才,不该死于小人的陷害。
他要他继续在疆场所向披靡,要他惊才绝艳的战功与他的名字一起万古流芳,要吝啬笔墨的史官为他们写上浓重一笔的君臣相和。
于是他在那时明白,何为将遇良才,得逢明主。
可惜,那位帝王的心愿终究落空。
万里江山刚刚平定,帝王便骤然崩逝,锦绣河山付于小人之手。
辅佐帝王定江山的他,亦死于小人的戕害,背上谋逆弑君的污名,无论是身前事,还是身后名,都是一片狼藉。
而耗尽帝王一生心血的王朝,如今也满目疮痍,不复曾经。
冼越闭目,胸口剧烈起伏。
他松开手指,任由装满黄金首饰的箱子落在青石板街,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冼越微抬头,看着榕台之上的姜御月。
女将盘膝而坐,背后焦黑一片。
广袤无垠的疆土如天火过后焚为灰烬的牌位,再也庇佑不了神州大陆的百姓。
只有女将安静地坐在那,至死不渝地守护着帝国早已不复存在的旧日荣光。
冼越别开视线。
片刻后,他慢慢开口,“姜御月,你很虚伪,与陛下完全不像。”
“陛下在招揽我的时候,比你真心实意多了。”
“这是自然。”
姜御月笑道:“我不是太初帝,更不曾与你出生入死,自然没有太初帝待你的一片真心。”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那个一身豪气渊渟岳峙的男人早在一百多年前便死了。
冼越无声轻喘,转身回望。
天边月仍是旧时月,而月下的人间已历百年。
女将在百年后的榕台缓缓起身,眉目间天水姜氏的模样已被模糊不堪,只依稀剩些宁折不弯的气节,至死不渝地蕴在她眸间。
“我想见陛下。”
冼越突然开口,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