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远在太平茶舍安顿下来后,心境日渐平和。抄书所得虽微薄,却也足够日常用度,偶尔还能攒下几文,寄回江南安慰双亲。他不再终日枯坐哀叹,有时帮陆九娘整理草药,有时听郭大釜讲些机关巧思,竟觉比死读圣贤书时,更多了几分对世情的体悟。
这日午后,他誊抄完一段《茶心溯源录》,只觉脖颈酸涩,便信步走出茶舍,沿着汴河漫行,想松散松散筋骨。
暮春时节,河畔垂柳如烟,暖风拂面,带着水汽与花香。走着走着,不觉离了繁华码头,转入一片略显僻静的河湾。此处多是一些画舫小舟停泊,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间或夹杂着女子娇柔的唱曲声。
柳明远自知此地非读书人应久留之处,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不远处一栋精巧的临水小楼前,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陈官人!您前次的酒资尚未结清,今日怎的又带朋友来?妈妈说了,若再赊欠,念奴姑娘便不能出来见客了!”一个鸭母模样的妇人,堵在门口,语气又急又无奈。
被称作“陈官人”的是个身着锦缎长衫的年轻男子,面容倒算俊朗,只是眼袋浮肿,神色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酒色之气。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此刻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聒噪!”陈官人脸色一沉,提高了声调,“爷们儿还会短了你这点银钱不成?不过是手头一时不便!快去叫念奴出来,莫要扫了我等雅兴!”
鸭母却不肯退让,只是赔笑拦着。双方正僵持不下,小楼内珠帘一响,走出一位素衣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未施脂粉,容颜清丽如出水芙蕖,眉宇间却锁着一缕轻愁,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她怀中抱着一具琵琶,对着那陈官人盈盈一福,声音清冷如玉磬:“陈官人,非是念奴不肯相见,只是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官人若手头不便,不如改日再来,念奴必当扫榻烹茶,以谢官人往日厚爱。”
这女子便是鸭母口中的“念奴”,姓苏,是这“听雨楼”里一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以一手精妙的琵琶和几分诗才,在汴京风月场中颇有些名气。
陈官人见苏念奴出来,语气稍缓,却仍带着几分无赖:“念奴,你我相识一场,何须如此见外?今日我带了几位好友,专程来听你一曲《霓裳》,你便通融一二……”
苏念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语气依旧平静却坚定:“官人见谅,规矩不可废。”
陈官人身后一个同伴似乎觉得失了面子,阴阳怪气道:“不过是个娼门女子,摆什么清高架子!陈兄,咱们走,汴京城里会弹琵琶的又不止她一个!”
这话一出,苏念奴身子微微一颤,抱紧琵琶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却仍倔强地站着,没有反驳。
柳明远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见那陈官人衣着华贵,显然是富家子弟,却如此欺辱一个弱质女流,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平之气。又见苏念奴身处风尘,却能不卑不亢,维护自身那点微末的尊严,更是心生怜悯与敬佩。
他本是谨小慎微之人,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走上前去,对着那陈官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官人,既然楼有楼规,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陈官人正觉下不来台,见突然冒出个布衣寒士来多管闲事,顿时把一腔邪火撒了过去,斜眼打量着柳明远,嗤笑道:“你是何人?也配来管爷的闲事?瞧你这穷酸模样,怕是连这听雨楼的门槛都迈不进吧?”
他那几个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柳明远面皮一热,却并未退缩,深吸一口气道:“学生虽贫,却知‘礼义廉耻’四字。官人既读圣贤书,当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呵!好个牙尖嘴利的穷酸!”陈官人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干啥呢!干啥呢!光天化日,欺负读书人是不是?”
只见郭大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他本是来河边查看水情,准备安装他那小翻车模型,恰巧撞见这一幕。
郭大釜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扫过陈官人几个:“俺可都听见了!欠债不还,还想动手?信不信俺这就去开封府衙门前敲登闻鼓,请青天大老爷评评理?”
陈官人虽横,却也知郭大釜这等市井豪侠般的人物不好惹,更怕真闹到官府,脸上难看。他狠狠瞪了柳明远和郭大釜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给爷等着”,便带着同伴悻悻而去。
鸭母见风波平息,松了口气,连忙向郭大釜和柳明远道谢。
苏念奴也走上前,对着柳明远深深一礼,轻声道:“多谢郎君仗义执言。”她又转向郭大釜,“多谢壮士解围。”
柳明远连忙还礼:“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理应如此。”他抬头看向苏念奴,只见她明眸如水,清澈见底,全无风尘中的媚俗之气,心中不由一动,慌忙又低下头去。
郭大釜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一桩!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