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威的位置,面朝陈敏,
“敢问陈公公,这船里是什么,为何要进城?”
陈敏看都不看他,“这事轮不到你管。”
陆承序一字一句,“《大晋律*城防篇》,载有明文:任何船只进城,均需卸货搜查,无误方可通关,敢问陈公公,通关文书何在?”
陈敏眼风扫过来,“你户部左侍郎,管不了城防。”
“那就先搜,看看归不归我管?”
陈敏噎住,“陆承序,你找茬是不是?入宫的东西你也敢搜?”
陆承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幽幽一笑,“既是入宫的东西,关乎太后娘娘与陛下安危,更要搜!”
陈敏见他骨头太硬,愣是掏出一封文书,往他脸上一甩,气势跋扈,“老祖宗手书在此,这批货物必须进京,出了事,他老人家亲自担待!”
这里的老祖宗,指的是司礼监掌印刘春奇。
杜威闻言担忧地看了一眼陆承序,若是司礼监掌印出面,别说陆承序,就是首辅亲临也拦不住。
换做任何人,到了这一步,便只能束手就擒。
但陆承序何许人也,自江南官场爬摸打滚出来,什么人没斗过,什么阵仗没见过,他再度笑了笑,缓缓抬起手,轻轻拨开那封手书,指向那名被陈敏带来的巡城御史,
“将陈公公此话,记录在档!”
这话一落,四下皆惊。
陈敏愣住了。
“陆承序你什么意思?”
陆承序神色不动。
他初到江南,曾被当地一县令戏弄过,当面承诺,转背就不算数,害陆承序栽了大跟头,后来他学了一招,那便是:万事留痕。
不给任何人狡辩与推诿的机会。
靠着这一手,他在江南所向披靡。
陆承序见满御史满脸怔愣,低斥一句,“满御史出自都察院,不会不懂都察院的规矩吧,凡巡按,事无巨细均需记录在档,以备后查,本官离开都察院不过数年,怎么,都察院改规矩了?”
满御史回过神来,摇头如浪鼓,“没没,下官这就记录!”言罢,转身寻城楼书办取来笔墨。
若换个老练的御史,未必会被陆承序牵着鼻子走,可惜今日陈敏为了喝住河道衙门与水军都尉,故意挑了个愣头青。
如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敏气了个倒仰。
但怒归怒,嚣张的气焰明显被陆承序压了下来。
不仅压下来,甚至还不着痕迹将那封手书搁进怀里。
他就是出来办个差,若差事没办好,还将老祖宗给兜进去,那他罪该万死。
陆承序对他的行径视若不见,仿佛方才那一幕没有发生,重新问,“本官请教陈公公,这船里装的是什么?可是隶属司礼监?”
陈敏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织造局底下的皇庄运抵京都内库的货物,你说是不是司礼监的东西?”
陆承序伸出手,“成,拿出货物名录清单,给我瞧瞧。”
陈敏简直听了笑话似的,跳起来,“你陆承序算个什么东西,敢查司礼监的账?”
陆承序沉下脸,“大晋律有明文:两京十三省税银贡物经由户部征收统筹,再运往内库,陆某忝任户部左侍郎,执掌国库,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又是大晋律....这天底下几人是看律法办事的。
陈敏险些被陆承序气疯了,憋着火一字一句回,“这是内库在江南八百个皇庄、五十万顷庄田的收成,这是宫廷的私产,与国库何干?陆承序,你今日太嚣张了,待我回去,一定向太后和老祖宗禀明实情...告你胆大妄为!”
陆承序压根不吃他这一套,背着手纹丝不动,笑问,“哪八百个皇庄,哪五十万顷庄田?”
陈敏见他死咬不放,狠狠指了指他面门,“你等着!”转身招来身后小内使,取来一账册,扔给他,“这些!”
一看陈敏如此理直气壮,杜威开始替陆承序着急。
他之所以敢替陆承序拦船,是因陆承序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几船是国库的税银,不当司礼监管,否则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跟司礼监与太后过不去。
杜威与那位河道衙门的刘大人相视一眼,额上开始冒冷汗。
但陆承序气定神闲接过账册,稍稍翻开几页便停下了。
这些税银来自哪些皇庄与庄田,陆承序早就心知肚明,他将账册交给那位巡城御史。
“陈公公,明统十八年,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被困瓦剌,后代宗为筹银迎回他,将包括松江、临安、苏州府在内的一千五百个皇庄并两百万顷庄田转卖给商户,而你这账册里的皇庄与庄田皆在名录,此事户部有账可查,是以,这些货物与税银,不属内库,当归国库!”
这桩事已过去了数十年,司礼监一小小的随堂太监如何得知,但陆承序状元出身,素来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对这些账目与过往了熟于心,司礼监前脚卖掉这些皇庄,后脚为敛财,以征税为由,再度将这些商户收归庇护,原该缴纳给朝廷的税银也悉数进了内库的口袋。
这是陆承序敢闹这一出的根本缘由。
陈敏闻言脸色一瞬间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