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牌匾上写的是正宗的汉字。
广南与中原王朝渊源深厚,从政治制度到礼仪文化都颇受汉家影响,最显著的例子就是这里的通用文字是汉字,省了薛殊不少力气。
门口有守军,也有小吏。只见胡千岩驾轻就熟地走上前,先是道明自家身份,又将宽大的袍袖一甩,借机往小吏手里塞了什么。
小吏掂着份量,大约是比较满意,方才还翻上天的眉眼落回地面,露出一个和煦的笑。他将胡千岩领去一旁的窝棚,命他在簿册上登记姓名、人数,以及运送的货物,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印照,自小吏手中换过一面小木牌,相当于此地的临时居住证。
自然,薛殊这一行连辽东军带水手,将近三百号人,不可能人人都有印照——伪造也伪造不出这许多。好在还有银钱开路,比方说薛殊将带来的香料留下一盒,果然换得小吏眉开眼笑,遂好心指点了他们几句,譬如如何去官府登记,如何打通渠道,又如何换得更正规的长久居住证。
薛殊含笑,用不太地道的本地语言,一字一句地道了谢。
小吏不以为意,摆摆手放了行。薛殊抬起头,正与胡千岩惊恐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她弯起嘴角,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在此之前,胡千岩曾试探过薛殊是否接触过广南蕃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遂放了心,以为薛殊对此地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凡事都须倚仗自己。
严格说来,薛殊没说谎,她确实没到过这个时空的广南,也没跟当地人接触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这里一无所知。
尤其这个国家的通行语受两广之地影响颇多,而两广之地的方言——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粤语”,是在时间推移中改变最少、传承最多的语言。
对于一个从小刷着TVB长大,对经典台词倒背如流,甚至为此自学了粤语的资深剧粉而言,想在短时间内说得多地道不太可能,可连蒙带猜弄明白大概意思,还是不难的。
当武猎户跟胡千岩提议,卖了他们这一行人时,薛殊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正因如此,她才能百分百确定,这个姓武的不是什么正经良民。
但薛殊没有立刻发难,一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撕破脸对他们没好处;二来,她也想看看,胡千岩面对利益的诱惑会如何选择。
只能说,胡千岩确实精明,运气也不错。他并不是没动心,只是商人的敏锐让他无法轻信素未谋面的武猎户,而薛殊先前的恩威并施拿捏人心,也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他不敢轻举妄动,宁可再等等、再看看,却不知就这么一瞬的迟疑,他这条小命已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
“这小子运道不错,”薛殊摁了摁胸口,硬梆梆的热武器硌着她的手指,她迎上胡千岩既惊且疑的打量,不沾烟火气地弯落长眉,“还想着用他开个刃……且等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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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以中原客商的身份入得城,并不是登记入城就完了,而是由一名守城兵丁领着去了城西。
这里有一处专供大穆商人交易的市场,想进入此地交易,须事先向官府报备,登记名册领取号牌。因着往来商人不少,吃喝拉撒都要人管,是以这附近又形成一片小小的村落。
村子中心多是漂泊到此的穆人,他们或是在大穆犯了事,被迫远走他乡避祸,或是以商贾为生,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这南洋之地耕耘。虽是无根浮萍,可能平安越过茫茫大洋,多少都有些家底和能耐。
外围则是当地百姓,且家境称不上富裕。好些的有两亩田地,平时男丁种田,妇人织补,或是去集市上找活干,日子虽然清苦,总还能过下去。惨一些的,家里的顶梁柱没了,田地也被人占去,孤儿寡母没个营生,只要能赚口吃食,什么活计都肯做。
然而此地离商船停泊的港口有些路程,聚集在这儿的商人并不算多,能寻到的活计更是有限。自从进村后,薛殊就见到好些妇人,穿着破破烂烂、甚至不能完全遮蔽住身体的衣裳,打着赤足,一边蹲在自家门口洗洗涮涮,一边用形形色色的目光打量他们。
薛殊突然顿住步子,她在这些妇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个抢了她荷包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