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他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打断了千早那不受控制的颤斗,“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逼问。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将明天的行程,重新规划了一下。
看来,明天放学后,得先亲自去一趟那个地方,看看那个所谓的“很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成色了。
做完决定,神谷夜便不再理会那个还缩在墙角的女仆地缚灵。
他重新拿起筷子,将那份已经彻底凉透了的烤鳗鱼便当,不紧不慢地吃完。
随后将便当盒拿到厨房,用流水仔细地冲洗干净,沥干水分,放回书包——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节俭习惯。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身上那身还算笔挺的校服,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
热水冲刷在身上的感觉,让他那因为一天奔波而略显疲惫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
从学校的“荒神”骚动,到公寓门口的“跳大神”闹剧,今天这一天,对于一个只想安安静静赚钱修行的道士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热闹”了。
浴室的镜子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水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当神谷夜再次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身上那股属于高中生懒散而又略带倦怠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气场。
晚课时间,开始了。
晚课,以动功始。
神谷夜抬起双手,动作极其缓慢,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牵引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随着他一个简单的转腰和下沉的动作,他体内的“先天之炁”被主动地引导着,配合着那深长的呼吸,流遍四肢百骸。
这套动作,名为“导引”,旨在排出一天在红尘俗世中所沾染的浊气,舒活气血,为接下来的静功做准备。
一套导引术毕,神谷夜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微汗。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而不散,如同一条细线,笔直地射出半米之远,才缓缓消散。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那张矮桌前,盘腿坐了下来。
他双手在身前,掐起“子午诀”,阖上双目,调整呼吸。
外界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刻,被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开始低声诵念。
没有抑扬顿挫的咏唱,也没有故作高深的姿态。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稳,带着与天地至理相合的韵律,在安静的客厅里缓缓回荡。
念诵的,是正一道每日必修的晚功经——
《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
墙角的阴影里,如月千早那半透明的灵体,正蜷缩在那里。
她听不懂那古老的言灵是什么意思。
但她能清淅地感觉到,那一个个古老的音节,仿佛化作了一道道温暖的涓涓细流,正轻柔地,流淌过她那由怨气和执念构筑而成的冰冷灵体。
那盘踞在她灵魂深处长达三年的绝望与自我厌恶,仿佛都被一点一点地洗涤、抚平。
这股力量,并非是要消灭她,而是在……“度化”她。
如月千早本能地,对那声音感到敬畏,又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那份能抚平她痛苦的温暖。
但作为怨灵的本质,又让她对那股力量,感到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就在这种敬畏、渴望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中,蜷缩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诵经毕,神谷夜并没有立刻结束。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悠长,直至几不可闻。
他进入了晚课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环节——
静坐存思。
他开始“存思内神”。
道教认为,人体即是一方小天地,五脏六腑皆有神明镇守。
心为绛宫,内有丹元君。
肺为皓华宫,内有虚成君。
肝为兰台宫,内有龙烟君。
肾为玉京宫,内有玄冥君。
脾为黄庭宫,内有常在君。
神谷夜的心神,此刻正沉入这方“体内天地”之中。
他观想着自己的心脏,如同一座燃烧着赤色火焰的宫殿,心脏之神“丹元君”正襟危坐于其中,神光璀灿。
随着他先天之炁的流转,那火焰便愈发明亮一分,心脏的搏动也愈发沉稳有力。
而后,心火下降,温养肾水,肾水上升,滋润心火……
水火既济,阴阳调和。
这一刻,在如月千早那属于灵体与众不同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一副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那个盘腿而坐的少年,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座半透明的琉璃灯。
五道不同颜色的微光,正在他的体内缓缓流转——
心之赤、肺之白、肝之青、肾之黑、脾之黄。
五色光华,交相辉映,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自给自足循环。
那光芒没有丝毫外泄,而是被完美地束缚在了那具躯壳之内,仿佛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蕴含着五行流转,自成一体的小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