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每中午,他必先踏着清霜或薄雪,去城南的镖局一趟。
每次见到柜台后的老镖师,未及开口,对方便了然摇头:“秦先生,今日还是没有白湖村的信。”
秦思齐也不多言,只是道声谢,留下几枚铜钱请他们多加留意。隔三差五,他便伏案写一封的信,问着家乡的情况,以及那胥吏名额的安排,托镖局设法带回。
腊月十九,武昌城已弥漫着淡淡的年节气息。街头巷尾偶有顽童燃放零星的爆竹,空气中飘散着熬制麦芽糖的甜香。
秦母正在堂屋织布,闻声去开门。木门拉开,门外站着一位身量颀长披着玄狐皮大氅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捧着礼盒的小厮。寒风卷起他大氅的下摆,露出里面云纹绸缎的直裰,面容俊朗,难掩世家子弟的矜贵之气。
秦母仔细辨认着这张既熟悉又因成长而有些陌生的脸,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是…文焕?”
来人正是李文焕!他脸上带着笑容,对着秦母深深行礼:“伯母安好!正是文焕。许久未见,伯母身体可还康健?”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却又比两年前沉稳了许多。
“真是文焕!快进来!外头冷!”秦母喜出望外,连忙让开身子,又朝屋里喊道:“齐儿!快出来!看谁来了!”
书房里的秦思齐早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和李文焕熟悉的声音。他放下笔,走出书房。
小院里,李文焕正含笑与秦母寒暄。秦思齐站在屋檐下,目光紧紧锁在好友身上。两年不见,李文焕的变化惊人!
他长高了太多,秦思齐需半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身姿挺拔如修竹,下颌已显出清晰的线条,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充满熟悉的热情和笑意。
“文焕!”秦思齐喊了一声。几步跨下台阶,走到李文焕面前,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给了好友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对方宽阔的后背。
李文焕先是一愣,随即也大笑着用力回抱,还用力拍了拍秦思齐的背脊:“思齐!哈哈!你小子!想死我了!”玄狐皮的毛领蹭着秦思齐的脸颊。
两人分开,互相打量着对方。李文焕也看着秦思齐,笑容里带着由衷的欣赏:“好你个秦思齐!府衙历练一番,果然不同了!沉稳了,才十岁就像个大人了!”
“娘,我和文焕去书房叙叙话。”秦思齐对母亲说道。
“好,好!你们聊!文焕啊,晚上就在家吃饭!伯母给你们做几个好菜!”秦母欢喜地应着。
李文焕这次没有拒绝秦明,而是笑着点头:“那就叨扰伯母了!”
转头对身后的小厮吩咐:“把东西送到厨房去,听伯母安排。”小厮恭敬应声,拿着的礼盒随秦母去了灶房。
书房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秦思齐拿出那个珍藏的青瓷小罐,取出珍贵的玉露茶,为好友精心冲泡。清冽绝伦的茶香瞬间在小小的书房里弥漫开来,盖过了墨香。
青瓷茶盏中,茶汤碧绿清透。李文焕端起,轻嗅其香,赞道:“好茶!还是思齐你懂我,知道我好这口!”
两人对坐。秦思齐看着李文焕,问道:“寄去的钱,都收到了吧?”
李文焕放下茶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收到了。你们真行。”
看向秦思齐,甚至带着困惑:“不过思齐,这茶钱(代指生意分红),是你和明远在武昌操持挣下的。为何要分给我和静之?我们远在书院,并未出力。”
秦思齐笑了,笑容坦荡,他拿起茶壶,为李文焕续上茶水道:“因为,我们是好友啊。”
他迎着李文焕的目光,继续说道:“文焕,没有你当初引荐,我进不了你父亲的眼。这份情谊,这份机会,岂是银钱可以衡量?这分红,我们四人一分,利益共享。”
李文焕怔怔地看着秦思齐,沉默了片刻,李文焕端起茶盏,却没有喝,目光低垂,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坦诚:“思齐你知道吗?在东林书院这两年,我过得并不好。”
眼中浮现出来的是挫折,是迷茫,甚至是深深的自我厌弃。
“院试我又落榜了。”他说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而且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秦思齐心中一震。他虽知李文焕上次院试失利,但没想到好友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再次赴考,竟再次折戟!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看到榜单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李文焕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痛苦,“李通判之子,连续两次院试不过,书院里那些目光,背后的议论…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想见,书也看不进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辜负了家族的培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段灰暗的日子吐出,“那个时候,我厌恶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充满了恶意。”
他的目光转向秦思齐,眼神变得复杂而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