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请”进了主管办公室旁的一个透明玻璃隔间。这里没有任何杂物,只有一张椅子,一箱特制的、印着公司logo的加厚纸巾,一个高清摄像头正对着他,以及墙上的电子钟,数字无情地跳动着。王大卫就坐在隔间外的办公桌后,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冷漠。
阿杰开始了。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抓起纸巾,捂住口鼻,用力。擤出,扔掉,再抓起下一张。重复,无止境地重复。
起初还有清晰的痛感,像有锉刀在颅内摩擦。后来,痛感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虚脱感。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内部正在变得空旷,回声阵阵。思维开始跳跃,破碎,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童年遗忘的片段,毫无逻辑的色块,扭曲的人脸……伴随着每一次用力,这些碎片就被挤压出来,混入那团粘稠的产出物中。
他擤出的东西,颜色渐渐变深,从灰白到浅黄,再到一种带着暗沉的、类似旧象牙的颜色。质地也越来越粘稠,有时甚至能拉出细长的、颤巍巍的丝。
“嗯,这批不错,‘历史沉淀感’出来了。”王大卫不知何时站在隔间外,隔着玻璃,用欣赏艺术品的目光看着阿杰刚擤出、落入专用收集器的一团深色胶质,“继续,阿杰!保持这个状态!你能行的!公司需要你的贡献!”
阿杰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世界只剩下“擤”这个动作,和鼻腔里那股持续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他的头很轻,轻得像要飘起来。他恍惚地想,如果现在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脑袋会不会像蒲公英一样散开?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间的门被打开了。王大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满意表情。他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收集器,里面已经盛了小半罐颜色深邃、质地如同顶级蜂胶般的脑浆。
“完美!阿杰,你做到了!这是‘大师级’的原浆!足以作为公司下一季旗舰产品——‘顿悟’系列灵魂蜡烛的核心原料!”王大卫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阿杰茫然地抬起头。他想笑,嘴角却只能无力地牵扯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头颅空荡荡的,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个脆弱的骨壳。
他被两个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搀扶起来,架出隔间。经过办公区时,他看到那些还在埋头苦“擤”的同事们。他们的头颅,无一例外,都比他上次清醒时看到的更小了,像一颗颗营养不良的干瘪果子,顶在同样萎缩的脖颈上。但他们似乎毫无察觉,反而更加狂热地比较着各自的“成果”。
“看!我擤出了金色!里面有金色细丝!”小陈尖叫着,举起他的杯子,他的头已经小得像个儿童,眼睛凸出,表情却极度兴奋。
“我的更粘!能拉丝一尺不断!绝对是传世之作的胚料!”那个女同事的声音尖利,她的头颅也缩了一圈,头发都显得稀疏了。
没有人看阿杰一眼。他们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那不断从鼻腔里流淌出的、代表他们生命与思维的粘稠液体中,比较着谁的更浓稠,谁的色泽更瑰丽,谁的“艺术价值”更高。
阿杰被架着,走向走廊深处一扇标着“休养恢复中心”的门。他的头歪在一边,空空的颅骨里,似乎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像风中残烛。
他们……还在比呢……
真好笑……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荒诞、狂热、正在一步步走向集体脑死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