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盒纸巾也见了底,软趴趴的纸壳堆在脚边,像两个溃败的士兵。阿杰扶着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壁,感觉鼻腔里火辣辣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他慢慢直起腰,看向镜子里那张浮肿、眼袋深重、写满疲惫的脸。然后,他捻起纸巾,屏住呼吸,再一次,用力。
不是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红色早在一周前就消失了。
一团粘稠、带着可疑灰白色光泽、仿佛活物般微微颤动的胶质物,“啪”地一声落在洗手池洁白的内壁上。它在池底缓缓地、懒洋洋地摊开,中心部分还保留着一点诡异的、类似脑回路的漩涡形状。
脑浆。他的脑浆。
阿杰胃里一阵翻腾,不是因为恶心——入职“灵感源泉”公司创意采集部三个月,他早就习惯了——而是因为绝望。这团东西的量,太少了,质地也太稀薄,像兑多了水的浆糊。远远达不到“优品级”标准,连“良品”都勉强。他几乎能想象出主管王大卫那张肥腻的脸上,即将露出的、混合着鄙夷和“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阿杰!”隔间外传来同事小陈亢奋的声音,伴随着同样用力的擤鼻声,但听起来中气十足,“你看我这批!绝对‘灵感度’爆表!刚才擤的时候,我眼前都出现梵高的《星月夜》了!”
阿杰闷闷地“嗯”了一声,拧开水龙头,看着那团代表他思维、记忆、可能还有灵魂一部分的粘稠物,被水流无情地卷走,冲入深不见底的管道。那里汇聚着整个部门,不,可能是整个公司的“创作源泉”。
回到开放式办公区,景象一如既往的荒诞。几十个员工像鹅一样伸长着脖子,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纸巾,此起彼伏的“噗嗤”声构成一种病态的工作交响乐。空气中弥漫着薄荷脑油、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发腥的奇特气味。每个人的眼眶都深陷,眼神却闪烁着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狂热的亮光。
部门主管王大卫腆着肚子,背着手,在工位间踱步,活像视察鸡舍的农场主。他停在阿杰身边,手指敲了敲阿杰桌上那个几乎空了的纸巾盒,又瞥了眼阿杰刚提交到采样杯里、那点儿可怜兮兮的、清澈的液体。
“阿杰啊,”王大卫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个员工的擤鼻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你这个月的‘原浆采集量’和‘灵感浓度指数’,又是部门垫底。公司新开发的‘哲思’系列镇纸,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刚入职、思维还比较‘纯净’的脑浆做基底,可你这产量……”他拖长了语调,肥短的手指在阿杰的采样杯上点了点,“太让我失望了。”
阿杰低下头,感觉后颈一阵发凉。他想说自己头痛欲裂,想说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钝,像生锈的齿轮,想说昨晚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公寓的门牌号。
“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没有‘灵感价值’的人。”王大卫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股甜腥气混合着他的口臭扑面而来,“再给你最后24小时。如果明天的综合评测还是不达标,‘强制采集室’已经空出一个位置了。那可是‘一次性榨取’,能提炼出最精华的部分,用来做限量版‘永恒沉思’雕塑……当然,对你个人而言,采集完毕,你的职业生涯,嗯,也就圆满结束了。”
“强制采集”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阿杰的脊椎。他见过被送进去的人,出来时……不,那不能算出来了,只是一具空壳,头颅干瘪,眼神空洞,被直接送往……他不知道送往哪里,也许是公司的“特殊废弃物处理中心”。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抓起一把纸巾,堵住鼻子,开始更加疯狂、更加用力地擤。一下,两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不敢停。他必须擤出更多,更浓稠,更有“价值”的脑浆。
周围的同事似乎受到了刺激,也纷纷加大了力度。擤鼻声变得更加密集、响亮,甚至带着一种自残般的快感。
“看我这个!像不像浓缩的银河?”小陈举起他的采样杯,里面小半杯灰白色的胶状物,果然有些闪亮的微小光点。
“一般般,看看我的!‘意识流’系列香水的最佳基底!这质感,这韵味!”另一个女同事得意地展示着她杯中更加粘稠、颜色更深的物质。
他们互相比较着,品评着,语气热烈,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大脑的一部分,而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艺术品。阿杰注意到,小陈的额头似乎比以前更倾斜了,那个女同事的太阳穴也凹陷得更深。他们自己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所有人的头颅,都在以肉眼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萎缩着。像存放过久、水分流失的果实。
阿杰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桌子才能站稳。他看向玻璃隔墙上模糊的倒影,里面的自己,好像……头也变小了一点?脸颊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的大,却空洞无神。
24小时。不眠不休的24小时。
阿杰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