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灰尘,带着陈年旧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冷油脂的气味。父亲小心翼翼地捧下那个用黄铜锁扣锁住的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本羊皮封面、没有书名的古书。书页泛黄脆硬,上面的墨迹是暗红色的,像干涸的血。
“看这里,”父亲枯瘦的手指指向一段扭曲的文字和配图,图上画着一个极度肥胖的人形,被架在火上炙烤,油脂滴入下方的容器,“‘以贪餍之躯,养肥脂之膏,至三百斤,身魂俱油,可燃百日,异香通冥,所求皆应。’”
哥哥的眼睛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闪烁着贪婪的光:“爸,意思是,等后妈胖到三百斤,把她……炼出来的油,能让我们发大财?”
“不止是财,”奶奶蜷在阴影里的摇椅上,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是运道,是健康,是咱们老陈家的根基。没有这‘富贵香’,你当你爸真能白手起家?我能活到这岁数?”她浑浊的眼睛瞥向我,“你小时候一场大病,医院都下了病危,怎么挺过来的?就是你亲妈……”
父亲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奶奶的话。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我心头一寒,关于亲妈的记忆模糊而温暖,但她确实在我病好后不久就“急病去世”了。一张她消瘦苍白的遗像,和奶奶此刻意味深长的停顿,在我脑中构成了一个不敢深思的恐怖联想。
“小婉……她是特殊的。”父亲合上古书,脸上是一种混合着虔诚与残酷的神情,“书里说了,需要‘阴命孤鸾’之女,命里带饕餮,却六亲无靠。我找了她很久,她父母双亡,因为……因为天生的毛病被人歧视,工作也丢了,正是最需要‘温暖’的时候。”
我回想起父亲是如何“偶遇”李婉的。他在那家廉价的自助餐厅外,看着被经理奚落、因为食量太大而被委婉请离的她,递上了一张名片和一个“完全理解并欣赏”的笑容。他带她吃遍城市角落,从不吝啬账单,嘴里永远是“你值得最好的”、“我就喜欢真实不做作的你”。他甚至会偷偷在她喝的水里,滴入几滴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的、带着异香的浑浊液体——那是上次仪式后仅存的一点“人油”,能放大她内心的渴望与身体的饥饿。
李婉,这个被世界伤害过的、八十斤干瘦女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父亲递来的“温情”。她很快搬进了我们家,这座位于城乡结合部、有些年头的独栋房子,安静,偏僻,几乎与世隔绝。
起初,她只是吃得比常人多一些。但很快,变化开始了。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脂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两个月,从八十斤到一百四十斤,她像一块被恶意发酵的面团,身体的轮廓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臃肿的、散发着热气和食物混合气息的肉山。
我们全家,都是这场“育肥”计划的共犯和执行者。
哥哥会“贴心”地买回最高热量的零食和外卖,堆在她的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会在她因为身体沉重、行动困难而流露出羞愧时,用最“真诚”的语气说:“李阿姨,没关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你这样就很好。”奶奶则负责用那双看透一切的老眼监视着她体重的每一次增长,嘴里念叨着古老的、似是而非的“滋补”方子,让父亲炖给她喝。
厨房的灶火日夜不熄,炖肉的浓香、煎炸的油腥气,成了这个家永恒的背景。李婉的食量增长到了恐怖的程度,一天七顿,每顿都像一场小型宴席。她的眼神有时会从堆积如山的食物上抬起,掠过我们每个人“关切”的脸庞,那深处有一丝恍惚和恐惧,仿佛察觉到了这“温情”下的冰冷陷阱。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的身体像一个无底洞,驱使着她不停地吞咽,咀嚼。
有一次,我半夜起床,看见厨房冰箱门开着,一个庞大的黑影蹲在光影里,正徒手撕扯着一只冰冷的烤鸡,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咀嚼声。那是李婉。她回过头,嘴角流着油光,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温顺,只有一种原始的、被饥饿支配的空洞。她看到我,动作顿了一下,那空洞里似乎闪过一丝悲哀,但随即又被更汹涌的食欲淹没。
父亲开始频繁地上阁楼,检查那本古书,擦拭一套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金属器具,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注射器般的物事,闪着不祥的寒光。家里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日益紧绷。我们都知道,距离三百斤的“标准”越来越近了。
那个夜晚,空气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从李婉的房间传来的,不再是鼾声或咀嚼声,而是一种……湿牛皮被强行撑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混合着低沉的、绝非人类能发出的痛苦咆哮。
“时候到了!”父亲脸上涌现出病态的狂喜,抓起那套工具和古书。
我们跟在他身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难以形容的恶臭涌出。房间里,那座“肉山”已经彻底失去了人形。它蠕动着,惨白的脂肪层破裂,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血肉和虬结的血管。几缕她曾穿过的睡衣布料,像失败的伪装一样嵌在烂泥般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