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正在被系统性地、彻底地擦除。
楼下传来莎拉练琴的声音,那首有点单调的练习曲。以前他觉得吵,现在,这琴声却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这琴声,是不是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为了给将死的父亲,营造一点“积极、支持性的家庭氛围”?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怒意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不能让“马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过书桌上一本平时记录想事的便签本。他发疯似的撕扯着,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将撕碎的纸片紧紧攥在手里,那粗糙的边缘刺痛了他的掌心——这是真实的触感,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掌控的、不属于程序的破坏。
然后,他轻轻打开书房门。莎拉刚好练完琴,从琴凳上站起来。
“爸爸?”她看到站在阴影里的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被训练过的、带着担忧的关切表情,“你感觉好点了吗?”
马克看着她,看着女儿那双原本应该充满叛逆和灵动,此刻却只剩下早熟和忧虑的眼睛。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的哽咽,用一种尽可能平静、却无法完全掩饰颤抖的声音说:
“莎拉……爸爸……有点害怕。”
他说出了这句话。没有掩饰,没有强装镇定。这是他在这片虚假的温暖海洋中,投下的一颗真实的、带着棱角的石子。
莎拉愣住了。她脸上的程序化关切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茫然和无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是《指南》里教的标准应答吗?但她最终没能说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
也就在这一刻,莉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那种刻意调整过的、令人窒息的温柔:“马克?怎么了?需要什么吗?”她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像一道即将修复漏洞的程序指令。
马克看着女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真实反应,又听着妻子迅速靠近的、代表着系统修复机制的声音。他紧紧攥着手中撕碎的纸片,碎纸的边缘更深地陷进他的皮肉里。
那轻微的刺痛,和莎拉眼中短暂的茫然,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由爱与关怀构筑的冰冷牢笼里,这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成了他反抗整个世界的、全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