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我,让我可以走上谋士这条路,我也不会遇见你。”
“……”
“咳……”祝清口中喷出血沫,染红了地面青砖,她用力抓住一片摇曳到眼前的衣角:“先生……”
慢慢的,衣袍主人蹲下来,低眸俯视她,咬牙质问:“你是不是在为张隐去死?”
冯至简捏起祝清的下巴,逼她抬头对视,语气憎恨:“你曾在长安,他在晋阳,朱李争霸,你起先站朱,他站李,你们立场不同,难道不该是互相猜忌、憎恨着利用着过一生吗?”
他冷笑出声:“怎么你这姻缘,却做得情比金坚,万般惹人厌恶。”
“……因为先生从未让人走进过你的生活,你自然不懂。”
“我是先生,你是学生,一直都是,学生,凭什么说先生不懂?”
祝清不想争吵,她快没力气了。
祝清只说自己的:“求先生,为我救一救张隐……咳,”
她咳出的鲜血,落在冯至简的手上,在他掌心里聚起一滩血水。
冯至简盯着她满是鲜血的嘴角说:“从你嫁给张隐后,一直在跟我作对,你用在我这里学到的本事,跟我斗得要死要活,多少次你让我陷入困境,让我被我的君主怀疑,险些丧命。你对付我的那些毒计,都是张隐教唆你的,是不是?”
弥留之际,不愿争吵,祝清仍旧只说自己的:“先生还记得吗,我爱美。我这么爱美,你怎么忍心用这种方式杀我,浑身都是血窟窿,多丑啊,都怪你,你得补偿我,就请你去救一救张隐吧……”
“你为什么喜欢张隐?同为谋士,他籍籍无名,我名震江北,你怎么会喜欢他?”
“从我出师嫁人后,我们就开始争,斗了这么多年,你的人在晋阳找到我时,我本来不该相信你的,可我还是来了,因为不想再跟你斗了,我本是想来跟你握手言和的,就连张隐说,你可能会杀了我,我还是背着他来了,因为我相信我的恩师……”
可是相信有什么用呢。
祝清脱力地躺在血泊中,再无气息。
冯至简托着她无力的脸,出了很久很久的神,他感觉到祝清的温度在渐渐流失,很想抓住点儿什么,但什么都抓不住。
不知过去多久,冯至简疲倦地松开祝清,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张隐,我不会救。我恨他。”
冯至简与祝清一起生活过的庭院葱郁,被她的鲜血洗为红色。
后来的几十年里,冯至简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天际很蓝,早春的阳光特别温暖,晒得人晕乎乎的,直想哭。
手刃门生,似乎就受到了佛祖的惩罚,冯至简一夜之间重病不起,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几岁。
他被困在道士那至忠至孝至义的枷锁里,不敢自我了结,只能缠绵病榻,苟延残喘,后半辈子的时光几乎都是在病榻上渡过的。
他变得暴躁易怒,但不愿喝药,每一日都渴望病死最好,可佛祖在惩罚,就是不让他死掉,要他在病榻上,和失去祝清的痛苦里,日复一日麻木而崩溃地活着。
因为道士的教导,冯至简无法放开肩上的责任,他抱病辅佐一任又一任的君主,看着政权一再更迭,可就是没辅佐出哪一任君主,能够开出他和祝清都希望的盛世。
在外,冯至简只是个冷漠了点儿的病人,他依旧智谋无双,城府深重,是多方枭雄都渴望能得到的谋士。
在内,冯至简抱着祝清留下来的衣裳入睡,对着她的画像自//渎,他觉得自己恶心,可是他真的不知还能怎么办,他控制不住,没有一日不想念祝清。
即使每一日都在想祝清,可时间流逝,她的模样还是在冯至简的记忆里慢慢泯灭,画像也变得模糊。
几十年乱世一过,冯至简慢慢老了,也记不起祝清的模样了。
年近百岁,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老了,尽管很用力回忆,可就是想不起祝清的模样。
冯至简无法忍受,那么在意的人竟然也会在时间的消磨下,流散在记忆里,他一定要在死之前想起她的样子。
要见一面。
显德六年,年过百岁的冯至简提起铁锹,来到祝清的孤坟前。
他守着这座坟过了半辈子,如今终于要和里面的人见面了。
可是,冯至简老了,没有什么力气去挖坟。
风雪下了一整夜,他挖到半夜,就没了气息。
坟才掘开三分之一不到,白发苍苍的冯至简跪在坟前,在风雪里僵成了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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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夜空里绽放出绚烂的新年烟花。
“愿与祝清,再见一面。”
他的遗愿,随着烟花一起落在了佛祖眼前。
这一年是显德六年,暴雪夜,同年,赵匡胤建北宋,建隆元年始。
长达数十年的乱世终于结束,冯至简一直在等的盛世终于要来了。
但他没能看到。
他的一生,只看见了众生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