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行动的梳理与准备,如同在701工程这具精密而封闭的躯体内部,进行了一次静默的“全身检查”与“功能区划”。甲区的壁垒被加固得更加森严,乙区的能力清单和技术档案被整理得条分缕析,丙区的物理隔离和保密规程被设计得近乎苛刻。当所有这些“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那道来自上级的、关于“有限开放评估”的政策缝隙,终于到了需要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去触碰的时候。
第一只“脚”,被选定为一份经过千锤百炼、剔除了任何可能引发联想措辞的《关于复杂结构件应力分析与疲劳寿命评估的技术咨询意向说明》。这份意向书由秦工亲自执笔,谢继远逐字审定。它完全剥离了701工程的任何背景信息,伪装成西南地区某“三线机械制造企业”在设备维修和技术改造中积累的某些经验,希望就“在缺乏先进检测设备条件下,如何结合经典力学计算与有限现场数据,对关键承力部件进行剩余寿命评估与风险管控”这一普遍性技术难题,与国内相关领域的权威研究机构进行“单向、非涉密、纯理论性”的咨询交流。
意向书通过绝密渠道送出,目标指向了北京和上海的几家在力学与材料疲劳领域享有盛誉的研究所。送出之后,便是漫长的、令人心焦的等待。指挥部里,秦工几乎每天都要去通讯室转几圈,谢继远表面沉稳,心中亦不免忐忑。这不仅是一次技术咨询的尝试,更是701工程与外界建立新型关系的“破冰之履”,成功与否,意义重大。
一个月后,第一封加密复函抵达。来自上海某研究所,语气谨慎但开放。回信表示对该课题“具有普遍理论意义和一定实践价值”感兴趣,愿意在“不涉及具体产品型号、设计图纸及原始实验数据”的前提下,进行“基于公开文献和一般性工程案例的学术探讨”,并提供了几个可公开查阅的经典案例分析思路。随信还附上了一份该所近期出版的、非密级的《工程断裂力学简讯》。
这封回信,如同一缕春风,吹入了701工程与世隔绝的“深谷”。虽然内容泛泛,距离解决实际问题尚远,但它传递了一个明确信号:外面的学术机构,愿意在一定的安全框架内,与这个神秘的“三线企业”进行交流。更重要的是,那份《简讯》虽薄,却让秦工和他的团队如获至宝——里面提到的一些关于裂纹扩展速率的最新统计模型、关于复杂应力状态下寿命预测的简化方法,正是他们长期摸索却缺乏理论指导的领域。
紧接着,北京方面也传来了积极回应,表示可以安排一位资深研究员,在指定地点,以“技术讲座”形式,就“结构可靠性评估的一般性原则与常用方法”进行交流,内容限定于公开学术成果。
“破冰”初步成功!谢继远立即组织精干力量,成立临时“外联学习小组”,由秦工带队,成员包括两名政治绝对可靠、技术基础较好的年轻工程师。他们开始如饥似渴地研读那份《简讯》,并准备针对“讲座”可能涉及的内容,列出清单式的问题——这些问题同样必须经过高度抽象和脱敏处理。
另一方面,谢继远指示,利用这次建立起的极其脆弱的联系渠道,尝试提出一项极其克制的“反向咨询”。由秦工将701工程在“高湿、高粉尘、强振动”环境下,对普通工业仪表进行适应性改造和防护的一些经验教训,整理成一份“情况说明”,询问对方研究机构,在类似恶劣工况下,是否有国内外公开文献提及更有效的防护材料或设计思路。此举意在试探,这种交流能否是双向的、互益的,哪怕流量极小。
就在701工程小心翼翼地尝试与学术界建立“毛细血管”级连接的同时,山外的改革春风,正以更迅猛的态势,吹拂着社会的各个角落,也吹到了正在校园里埋头苦读的谢望城和他的同学们身上。
校园里,“星期六工程师”成了新现象。一些学有余力、尤其是高年级的研究生和青年教师,开始在周末骑着自行车,前往周边的乡镇企业、街道工厂,利用所学知识帮助解决技术难题,换取微薄的报酬或仅仅是实践的机会。关于“知识就是财富”、“技术可以参与分配”的讨论,开始在学生中悄悄流行。更有甚者,个别胆大、有门路的学生,开始尝试接触那些刚刚进入中国市场、还带着神秘色彩的“微型计算机”和“编程手册”,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自己编写软件,甚至创业。
谢望城身处这股热潮之中,既有兴奋,也有冷静的思考。他参与的校办工厂自动化改造项目取得了成功,让他切实体会到了知识应用于实践的成就感。他也听说了沿海特区更加大胆的改革举措,听到了同学们关于毕业后去深圳、珠海闯荡的议论。但他的心思,更多地还是被父亲信中那若隐若现、关于“传统重要领域”面临技术革新挑战的描述所牵引。他隐约感到,父亲所在的领域,其重要性可能远超一般的“三线厂”,其技术升级的需求或许更为迫切和特殊,也更为艰难。
他在给父亲的信中,详细描述了校园里的这些新现象,也谈了自己的思考:“……技术流动与知识变现,已成潮流。然学生以为,技术之价值,首在解决国家急需、填补关键空白。如父亲单位老师傅们所坚守之领域,其技术升级或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