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陌生,好熟悉。每一张面孔都被雨水打湿洗刷过,在雨水中洇开,扩散,变成肿胀模糊的轮廓……在被不断扭曲拉长的时间里,那一张张皮肉仿佛再也无法承受暴雨的冲刷,扭曲变形,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整个世界都化作血色。
甚至连她眼前也是一片血雾。
耳膜深处有尖锐的回响。
那几乎是在记忆最深处被烙下的印记,蛰伏了近十年的光阴终于在这一刻连同雨水一齐倒灌进她的颅骨。
是什么声音?
是警车吗?还是救护车吗?
李艺率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自己整个人湿漉漉的。
是被什么淋湿了?
是雨水吗?是眼泪吗?
可是雨水和眼泪怎么会有血腥气?
好重啊,身上好重。
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冷??
她想抬起手,她想摸摸那具身体是不是还有体温。可是好重啊,身体好重——
“……艺率x?艺率x!”
“啊?!”
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噩梦中被人猛地叫醒,李艺率脸上甚至来不及收好惊惧,喉间也是腥甜一片。
朴正殊那张被厚重玻璃隐去的脸在此刻终于变得清晰。透过他瞳孔的倒影,李艺率这才看清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苍白如纸。
“你还好吗?”
还好吗?
李艺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好吗?
不知道啊。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太好了。
*
人的大脑最先接触无法消化的震惊时,第一反应往往是茫然无措。
告别了满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朴正殊,李艺率如同一尊被石化的雕塑坐在沙发卡座里,一时之间甚至记不起四肢该怎么动作,只机械地呼吸着。
意识像一缕四散的轻烟,飘忽地从她身体的缝隙和灵魂的空洞里逃窜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颤抖。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快要崩溃了。
她必须阻止这场崩溃——李艺率试图抓住些什么,抓住一个让她的躯壳连同灵魂都能安宁的锚点……可偏偏周围的一切都在溶解。
墙壁桌椅蜡化一样流动,化作抽象的线条在视线里溃散,遁逃。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站在一个巨大的断层边缘——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无数双凝视的眼睛,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的恐惧。
咖啡馆里有客人点播,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钢琴的声音,吉他扫弦的声音,鼓点敲响的声音,深沉的男声轻轻吟唱:“let&bp;t&bp;be,let&bp;t&bp;be…whper&bp;word&bp;of&bp;wdom,&bp;let&bp;t&bp;be……”
好熟悉。
同样一首歌,又是在哪里听过呢?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只是怔怔地听着快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听着重复的歌词,一味地凝视着墙壁上的挂钟,看着指针一格一格向后爬行,爬行,逆向旋转,旋转,旋转……
背景音乐适时响起电吉他的呻吟。
从深海深处传来,从悬崖尽头传来,从溃烂结痂又再度溃烂的伤口传来……从记忆中的那个雨夜传来——
“欸……你问我要去哪里?”
轿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
伴随着重复的歌词,熟悉的声音轻笑,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她,里面有太多李艺率分辨不清的情绪:
“这还用说吗?我们马上就要一起下地狱啦。”
一阵剧烈的恶心忽然涌上来。
不,不是生理上的,远不止这么简单。
有东西在她身体里被打碎,被塞进胃里一通翻搅,尖锐的锋芒将肉.体连带着灵魂一同扎穿。她几欲作呕。
糟糕,快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
咖啡馆一角,一对看上去像是爱侣的男女相对而坐。
两人的面庞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如果此时权至龙在场的话大概能分辨得出,这两个人是两年前同游波拉波拉岛时,恰巧和他们登上同一趟水飞住进同一间酒店的夫妇。
“是不是进去太久了?”
男人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眼睛紧紧盯着洗手间方向进出口的位置。
的确是有些反常。
“我去看看。”
想到这里,女人眉头微蹙,站起身快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
小小的隔间里,李艺率抱着水槽仍在干呕。
胃像被人反复拧动的毛巾一样痉挛收缩,胆汁苦涩地不断上涌。脸上泪水涎水混作一团,狼狈极了。
门忽然被推开。
大概没有想象到打开门以后会撞见这样一副场景,女人怔在门口,脸上闪过愕然。
手忙脚乱地将门压回半寸,那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
“……抱歉,你没有锁门。”随后她犹豫片刻,又凑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