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兹知道她的苦闷,即使隔着电话也犹犹豫豫不敢提半句她的身体现状,甚至连最真诚的安慰也要犹豫再三才敢吐露一二。
实际上很多年以后,在老头子猝然离世以后,李艺率才有余暇设想,当时她给究竟给老头子出了个怎样的难题——
这个不善言辞了一辈子的古板老头,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究竟是怎么样心神不定坐卧不宁,兼具一个长辈的痛苦与对疼爱孩子的最低限度的乞求,在疾病中强撑着平静,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捱到深夜用尽全力扮演一个轻松的角色来分散她痛苦的注意力,安抚她。
生老病死,真是人世间最残酷的轮回。
如今命运再度重演相似的剧本,她又站在了熟悉的位置上,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人伤怀?
可再多的感伤也是无用的,这是李艺率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太好了。”
随后她又问及了手术时间以及医疗安排等细节,继而抿了抿唇,轻声说道:“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可以一直陪在您身边吗?”
她说:“我想陪着你。”
“当然。”大概是李艺率抿着唇有些孩子气的表现让伯德伦纳想起了她还是稚童的模样,老人的眼里划过格外温柔的暖意,连带着声音也格外宽和起来:“我很乐意。倒不如说,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老人智慧又平和的笑意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让心底褶皱都抚平的力量:
“小熊,我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这么做。”
*
“所以伯德伦纳先生的手术非常顺利吗?”
咖啡厅里,索菲亚支着下巴,歪着头这样问道。
“嗯,一切都很顺利,预后应该也会很好……”李艺率抿了一口热红茶,继而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甚至手术后的第二天就把我赶回去练琴,还让我别忘记重新写一份论文给他。”
可见这老头真的很有精神了!
总之这实在是一件好事啊。闻言,索菲亚和凯尔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几个月时间没见,几人聊了聊近期的见闻和业内的八卦,当然,实际上一直是索菲亚说话的时间居多,她实在是一个很擅长社交的开朗姑娘。
“对了,你知道大泽先生回日本了吗?我记得你们之前应该合作过的吧。”
指挥家大泽先生曾经在纽约爱乐乐团执棒,和李艺率合作已经是09年的事了。
“知道,去年有给我发演出邀请,不过那个时候我在备战肖赛就拒绝了……”提起去年,李艺率也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知道戴维·赫伯曼吗?”
“当然知道了!”
倒不如说,学习弦乐的应该都知道这位小提琴贵公子吧。
和钢琴这样的独立项目不同,小提琴演奏者大多是以面试交响乐团的席位作为职业目标的,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且能力出众的乐手能以独奏家的身份站在聚光灯下。
连聚会时向来不怎么发言的凯尔提起这位传奇人物时都带着些崇拜的热切,因此李艺率在两人的喋喋不休中也拼凑出了一个传奇经历的形象,这下连她本人也觉得有些可惜了。
“之前在华沙参加比赛的时候有碰到过他,他当时还说起想要合作来着的……”毕竟优秀的演奏家一起合作总能激发出不一样的火花出来,因此她苦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当时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的。”
索菲亚大为吃惊:“他主动邀请你合作?天啊,我听说他的演出档期都排到两三年后了!”
像李艺率这样不喜欢商演的演奏家实在是行业里的异类。
不过当初都已经拒绝过了,再因为当时的选择扼腕实在没必要。
李艺率简单地说了说那段时间的经过,对上索菲亚在她提及‘男朋友’这个词时似笑非笑的视线,无奈摇头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你们今天约我来不是想要聊组室内乐组合的事吗?具体说说吧。”
*
2011年年初的迷你专发布以后,bba组合开启了巡演,行程密集。
初夏的东京下过一场闷雨,酒店的窗外像是被霓虹浸泡过。
权至龙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灯关到只剩一盏,空调的冷气嘶嘶地吐着,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巡演间隙,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时差将一天的光阴切成两半,顺着不同的节拍往前走。
而他的心也被摇摇晃晃的思绪牵扯着,被拖入记忆的泥沼。
他在年初意识到李艺率在这段关系里的姿态——好像隔着玻璃,像把情感折好塞进信封再完整地递出,那么干净,那么透明……李艺率不爱他。
因此在现在这样一个孤独的时刻,异国的临时居所里,他的心情像放在混响里的鼓点,拖着长尾巴,久久不散。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念头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也在此时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没关系,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
总之他们在一起了。她在乎他,这一点他明白,总之他们在一起了,因此无论是朋友的爱,还是情人的爱,只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