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中稍稍分神,却发现桌上好几道她喜欢的菜,比如那蟹粉狮子头和玉簪芙蓉虾,竞然所剩无几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人。只见裴籍早已彻底放下了碗筷,正拿着茶品着。“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虞满有些奇怪,她明明觉得味道很好。裴籍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回她带着醉意微醺的脸上,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往日觉得尚可,偏偏今日,觉得滋味平平,难以下咽。”虞满又夹了一筷子碧螺春炒蛋放入口中,茶叶的清香与鸡蛋的滑嫩融合得恰到好处,明明很好吃啊?她正疑惑,却听裴籍转向张谏,语气听起来温和:“张公子,听闻近日张府门庭若市,贺客盈门,想必不久便能有姻缘佳讯?届时,可莫要忘了送张喜帖。”
张谏终于抬起眼,与裴籍对视,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个平静无波,一个温和难测。张谏缓缓开口,如常答道:“裴兄说笑,并无此事。”虞满在一旁听着,心下觉得也是,张家这等门第,公子的亲事岂是儿戏,怎会如此匆匆定下。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虞满已将那一小壶果酒喝得底朝天。她对着裴籍说道:“这果酒味道真不错,酸酸甜甜的,倒是想带一壶回去喝。”“好。“裴籍怕她不稳,手虚拦在她身后:“这甜腻之物,也只有你爱喝。”虞满也没否认,她确实没见过裴籍喝酒。
她站起身,想去寻侍从结账,许是起得猛了,加上酒意上头,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向她的手臂。右边是裴籍,他已迅速起身,结实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左边是张谏,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衣袖时微微一顿,并未真正碰上,旋即自然收回,垂于身侧。而他收回手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抬眸看向裴籍,那清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裴籍的目光与张谏一触即分,仿佛未曾看见他伸手的动作,只低头对靠在自己身上的虞满温声道:“账已记在我名下,不必再去。”“哦……“虞满晕乎乎地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张谏,努力维持着清醒,笑道:“那张公子,我们就先走了,您请自便。”裴籍让她将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半扶半拥着她向雅间外走去。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侧首,目光极淡地扫了仍立于桌旁的张谏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似深潭寒水般冷冽。张谏回到张府时,前厅的宴饮尚未散去,隐约还能听见丝竹谈笑之声。他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刻意避开了主院的热闹。路上遇见捧着醒酒汤的仆从,恭敬地唤他“三公子”,他微微颔首,并未停留,径直回到了自己那座总是格外安静的书斋院落。
挥退了上前伺候的寻常仆役,只留了五叔在身边。五叔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也不多话,只默默为他更换了家常的便服,又沏了盏温热的清心茶。
“公子可用过晚饭了?“五叔颇为担心问道。张谏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用过了。“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无波,“碰巧遇见了……那位涞州的虞娘子,与她……及裴兄一同用了饭。五叔整理衣袍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那布满皱纹的眼角便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流露出由表的欣喜。他是知晓自家公子心思的,即使公子从未明言。能遇上,能一同坐下用顿饭,总是好的。只是…
五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前厅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未尽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最终,他只化作一句寻常的叮嘱:“既用过了,便早些歇息吧,今日也劳累了一整日。”说罢,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书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张谏并未立刻起身安寝,只是在原处静坐了许久,烛火在他寡淡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目光落在其中一格,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拉开了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抽屉。抽屉里并无多少杂物,只静静地躺着一卷用青色丝带系好的宣纸。他搭下眼帘,指尖在微凉的纸卷上悬停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它展开。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年前。
那日山青书院的海棠开得正好。
张谏是去借书的。州学藏书虽丰,却不及书院这册孤本《金石录异》来得精要。他素不喜人多,特意拣了个讲学休憩的午后,沿着青石小径往藏书楼去。风过处,浅绯花瓣簌簌落了他满肩。
就在那株百年垂丝海棠下,他看见了一女子。她穿着杏子黄绫裙,倚在虬曲的树干旁,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腰间丝绦。分明是等人等得焦躁,眉眼间却不见寻常闺秀的拘谨,反倒透着股鲜活的灵气。
“……说好午时便来,这都过去两刻了。"她小声嘀咕,嗓音清凌凌,“莫不是又被老师唤住了?看来学得太好也不行。”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先笑了。
张谏不觉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她踮起脚尖朝月洞门张望,等不到人,又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许是等得无聊,她开始仰头数树上的海棠花苞。有花瓣落在她鬓边,她也不拂,任由那抹浅绯缀在乌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