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抬头,顺着灰狼瞪视的方向,寻见了山石上的一抹身影。他披着厚重的鸦青色大氅,独自坐在山石边缘。头发似乎没有束起,就只是披散腰间。银辉流泻而下,将整个人笼在朦胧的亮光里。而那只曾让阿念印象深刻的手,抓着一大块鲜红的生肉,悬在半空。瘦削苍白的手指松开,沉重的肉便坠落下去,未及落地,下面等待已久的灰狼腾跃而起,稳稳咬住,撕扯咀嚼。
管事道:“请裴家娘子自去寻郎主说话。郎主身体不适,不喜人声喧嚷,不要带其他人惊扰他。”
阿念觉着挺有意思。
秦宅阔气,秦宅的人也傲慢。她顶着裴家贵女的身份,竞然要独自接近秦溟,而且是正在喂食猛兽的秦溟。可见这些人都想为难她。好在阿念不是真正的裴念秋。
她走到山石边上,避开灰狼的视野,找来找去总算发现了隐蔽的木梯。得亏是找到这东西,不然她就得徒手攀爬,彻底打碎贵女的伪装。扶着木梯登上山石,靠近秦溟。将木箱放在他身边,开口。“阿兄要我把它送到你手里。”
说完觉着不对,贵女说话是不是得再迂回客气些?但秦溟已经回过头来。他的侧脸无可挑剔,仿佛冰雪雕琢的骨相。睫毛也是雪白的,掩着浅灰的瞳孔,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阿念没见过这样儿的人物,目光多停留片刻,直至被咳嗽声打断。2
“我知道了,你往后退,莫染了病气。”
秦溟嗓音柔和,然而并不温善。
阿念退后三四步,低下头来。对方这才慢悠悠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一看过。看完了,又收起来,招手唤她靠近些。“你叫裴念秋?"他问。
阿念颔首:“我是裴念秋。”
离得近了,愈发能感受到秦溟容颜惑人。他脸上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病气,眉眼难免显得阴沉,然而罕见的银发浅眸又弥补了这一点。阿念看着他,便会联想到残冬的雪,岁末的月,冰凉高傲且带着怪异的腥气。她看他,他也看她。
数息过后,他用冰凉的手背碰了下她的脸颊。“…我知道了。“秦溟倦怠般垂了眼睛,不再看她,“你回去罢。”知道什么了?
这就结束了?
阿念一头雾水地来,满腹疑惑地走。
再次回到裴宅,见裴怀洲,她将自己的见闻一股脑倒出来。裴怀洲听得很认真,笑笑问道:“阿念,你觉得秦溟是个怎样的人?”“很好看。“阿念遵从本心,“但是性子很傲慢,不好相与。”裴怀洲微笑叹道:“好看就行。好看的人,总归顺眼些。他生来富贵至极,金玉为衣,琼室瑶台,除却身体病弱,再无烦恼。这样的人,总要有些傲慢的。但他能将傲慢摆在明面,便比秦屈更真诚。就算是个麻烦人物,阿念也有本事对付他,甩开他。"<2
阿念疑惑:“我需要对付他么?季随春的事,秦氏现在也掺和进来了?”裴怀洲说:“不是现在。”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阿念,你不必为秦溟费心。我们商量好的事不会变。"裴怀洲语气愈发温和,“顾楚明日在云园设宴,你随我一同前往。用裴念秋的身份。届时,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阿念揣着满肚子疑问回到花榭。
次日下午,她和裴怀洲同去云园。路上遇到了一支送嫁的队伍。这队伍并不热闹,反而异常安静,如同青灰色的河流,淌过宽阔街面。骑马走在最前面的,竞然是季随春。他将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缰绳,脸上无一丝表情。在他身后,队伍中央,是一辆垂着青帐的婚车。阿念恍惚想到,今天应当是季家三房娘子出嫁的日子。三房没有其他兄弟,只能是季随春出面护送。将一个年轻美好的女子,送到陌生的鳏夫手里。她问赶车的岁平:“季随春能抛头露面么?”岁平低声回答:“我们的人也跟着。郎君说无事,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姿态自然,顾楚暂时还不会动手。”
阿念一时也猜不透顾楚的打算。
她暗自忖度着,待车马抵达云园,由婢子引着去到一片开阔草坡。坡上有蜿蜒溪流穿行而过,两岸设锦席案几。北岸坐了许多世家子弟,南岸则是女眷聚集闲聊的地界。上游一座临水敞轩,可把酒言欢,可俯瞰全场。阿念捡了个靠近敞轩的位置。隔着溪流遥遥望向对面,几乎认不出几张熟脸。季家没来多少人,季应衡倒是在场,和相熟的友人聊天。郡府的官吏也来了一些,阿念找到了纪玉。
她不担心被识破身份。谁也不会将贵女和粗婢联系到一起,更别提什么宁郎君。精细的妆容和贵重的衣裙是最好的伪装,因此她能够坦然注视着周遭的情况。
今日的宴席来了很多人。
如果朝远处的林子望去,隐约可以窥见西营将兵的踪迹。扭头看敞轩,轩中坐着个顾楚,嘴唇噙着怪异的微笑。他甚至没有卸掉铠甲,胸膛臂膀以及佩剑都染着深色的血。
裴问澜来了。在众人的寒暄簇拥下,和和气气进了敞轩,又被顾楚身上的血迹弄得惊疑不定。
阿念竭力侧耳倾听,才听清轩内只言片语。“都尉怎么满身的血?既是设宴款待宾客,不该如此…”“这有什么,我们也不是来正经喝酒寻欢的。"顾楚懒懒道,“我心烦,宰了几个水牢的靖安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