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称谓,便是无可辩驳的檄文。此前从未有人写这样的文字,也无人写得这样痛快,这样有力。于是,它以雷电般的势头传诵开来,深宅大院的贵人在读,街巷里的小贩也能念几段字。温荥要查执笔之人,竞然查不清楚。
郡学的博士说,如今吴县内恐怕没人写得出这样的文章。不是说它有多么文采横溢,只是,如今这世道,无人敢写也无人敢想。“有一个人能写。“博士道,“但他隐居云山,从不掺和这些事。”温荥还是问了名字。
次日清晨,他带人登上云山。
杏林小院笼罩在潮湿冰冷的雾气里。温荥叩响院门,来开门的,却是似曾相识的少年郎。
“宁念年。“温荥从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来,“出狱之后,你倒是过得滋润。阿念披着厚厚的大氅,头发散在腰间,一副将醒未醒睡眼惺忪的样子。她揉揉眼睛,很不情愿地按着门,问:“指挥使不告而来,莫非是到我们这里抓人?”
温荥拿刀鞘推开阿念的胳膊,自顾自地走进去。“秦屈呢?"他问。
阿念指了指厨房。
“你可别乱抓人。“她故意追着温荥说,“抓我我也就自认倒霉,抓了他,你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温荥回以冷哼。
阿念停在半路,望着他钻进厨房,转而看看院门外等候的靖安卫。四个……五个?人没有全部带来。
她的刀就藏在右臂下方。
而桑娘栖息于院后墙外。
如果她们同时动手……是不是就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祸患的源头?阿念走向厨房。
前几天,她伪装成不起眼的仆从,与毁了容的男童共同演戏。男童唤作辛树,自打释放出狱,就被阿念安顿在旅舍里,日日拿秦屈开的药方养着。晦日当天,辛树装扮得矜贵耀眼,由阿念背着悄悄从旅舍溜出去。他肤白,是搽了粉,衣袍华贵,是找秦屈借的行头。而阿念自己,则是尽力把脸涂黑,画丑,变成完全不熟悉的模样。
她笃定温荥当时不会经过市桥。
市桥附近,大多是平民百姓。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和辛树演戏,挑最合适的时机,利用好周遭的环境,给人留下个模模糊糊的特殊印象。
不管温荥信不信,总要分出精力来搜寻辛树。可谁会把衣着华贵的小郎君,和破旧旅舍里面黄肌瘦的病秧子想到一起呢?当初阿念送辛树去住店,故意让店家看到了辛树残缺的舌头,让所有人以为辛树口不能言,是个彻彻底底的哑巴。
至于秦屈。
秦屈写这文章,并非阿念授意。
她只是推了他一把。
不是比裴怀洲更厉害么?不是处处优胜,从未输过么?裴怀洲只能和温荥虚与委蛇,秦屈呢?
不出所料,秦屈选择了体面又硬气的方式来对付温荥。如今温荥亲自上门了。<1
阿念不确定温荥的来意,总归温荥杀不了秦屈。他嗜杀,但他不傻。来到厨房门前,阿念隔着帘子听里面人交谈。奇怪的是,秦屈和温荥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话,彼此都沉默着。
隔了许久,温荥才开口:“你写的?”
秦屈:“我写的。”
“写得挺好,说不定能流传到建康去,放在天子案头。”“那样的话,就真给靖安卫添麻烦了。”
“不麻烦。"温荥道,“圣上不想杀我的时候,我便能长长久久地活着。但写了文章的你,想必会得到嘉奖,还会传召入宫。封个建康的官儿做做,也未可知。”
“我无意入仕。”
“是么?“温荥不当回事,“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你,看你是个怎样的人。”
“你如今看完了,可以走了。”秦屈平静道,“我该用早饭了。”“我看过了你,便知道你的行为与秦氏无关。“温荥笑了一下,“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族人犯了大罪,纵使你住在山里,也要一并受死?”秦屈没有应声。
隔着布帘子,阿念听到羹汤浇在碗里的声音。是温荥自顾自地舀了炖好的汤,毫无顾忌地喝了半碗。<1
秦屈淡淡道:“乱喝东西,万一出事怎么办?”“我若出事,你这漂亮秀气的山头,连同你笔下的吴县,就该夷为平地了。“温荥站起身来,轻描淡写道,“我又不蠢,怎可能只带十来个人到吴县乱跳窜。”
阿念将手拢在嘴前,哈了口气。白雾弥漫视野。果然……现在还是杀不得啊。
从书信来往的情况看,温荥会定期给破冈渎以及建康寄信。建康自不必说,那破冈渎……恐怕并不简单。
布帘掀开。温荥和阿念对上视线。她歪了歪脑袋,又露出极为排斥的表情来:“温指挥使慢走。”
温荥走出院门时,还能听见少年催促秦屈的声音。“快把碗洗洗……今日喝什么汤?我饿了。”联想到秦屈和宁念年的一些传闻,温荥不禁有些嫌恶。“走了,回行馆。“他吩咐下属,“我今日上了云山,若秦屈的确重要,过不了多久,秦氏自会请我见面。”
一队人踩着泥泞山路离开。
声音去得远了,阿念才收起表情,摸了摸秦屈的耳朵,独自回到卧房。收拾干净的地面没有废纸。挪开书案,蒲席底下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