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终章之前
正月将要结束的时候,吴县总算又有了些活泼的人味儿。晦日送穷,祛秽迎新。
许多人端着木盆,到水边洗衣裳,,洒酒祭祀。家家户户打扫猪圈鸡舍,捆扎草人,将这些东西带到路边掩埋。
既然是送穷,就得送得响亮些。沿街时不时炸响爆竹,小孩子们掩着耳朵哇哇地喊。
“走,走,走,化烟尘,上青冥!”
穿着短裰的人们抬着草人,敲鼓高歌,浩浩荡荡穿过街道。“今日送汝,永不困窘!”
这调子喊得高亢又粗犷,震得楼阁挂灯簌簌摇晃。及至市桥,又有三五成群的世家子弟坐着牛车喝着酒,大笑着参与进来。“智穷,学穷,文穷,交穷,命穷一一”
“去也,去耶?”
这时节不分身份贵贱,所有人都挤在白晃晃的日光里,喊着笑着哀叹着,跑着跳着呼啸着。<1
市桥上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桥底下的河岸边,也坐着许多捶打衣裳的妇人。在这响亮又嘈杂的氛围里,他们几乎忘却了靖安卫带来的阴霾,不问昨日,不见明天。
许是人流过于拥挤,将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推操到桥边。他跌跌撞撞扶住护栏,罩头的兜帽都被扯开,露出小半片肩颈。“放肆!”
小郎君身侧的仆从大喊着,揪住过路大汉,“你挤到了我家郎主,难道不该赔礼道歉么?看看,把披风都勾烂了!”那大汉本就喝了酒,步伐飘忽,很不耐烦地推开仆从:“什么金贵泥人儿,回家待着去!”
结果这一推,仆从踉跄着向后倒,又撞歪了载着世家子的牛车。“真是、真是世风不古……“他捶胸顿足地骂,“虎落平阳遭犬欺!吴县这倒霉地界,全都是蠢人…哪里比得上庐……
话未说完,桥边的小郎君急急喝道:“闭嘴!走!”一主一仆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此不见踪影。左右不过是件寻常小事,按理说没人在意。可是这仆从摔倒时,偏偏砸碎了牛车上的一壶酒。而坐在车上的人,自然将这件小事记住,回去以后说与友人听。
聊着聊着,便留意到许多奇异细节。
比如这仆从的口音,像是建康来的。比如那神神秘秘的小郎君,身上的披风用的是一种叫做冰纨的绢,被日光照着,光泽耀眼细腻无瑕,实在名贵。谁家用过这样的绢呢?
问来问去,总算想起来。
秦溟前些日子穿过一次。
秦溟是谁?
是秦陈的堂兄,杀伐果决,族中年轻一辈里最有分量的人。他曾亲手斩下秦陈首级,以示秦氏并无轻觑天子之意。
如今同样的料子穿在了小郎君身上。这小郎君,又是何等出身,与秦氏有何关系?
新鲜的逸闻总能不胫而走。从这家传到那家,自然就落到了温荥耳朵里。他当机立断派人出去,半天时间,抓了四五个人回来。牛车上的世家子,撞了人的醉汉,以及河边洗衣裳的妇人。
这世家子本也没有什么好出身,往常跟着季应衡混酒吃。被靖安卫带到温荥面前,一股脑儿将自己的见闻全都倒出来。总归还是那些旧话。洗衣裳的妇人只远远瞧见了桥上的争端,磕磕巴巴复述自己听到的话。至于醉汉,如今虽然清醒着,对当时的场面记不得多少了。偏偏温荥就要审他,刀子刚亮出来,他就跪了下去,颠三倒四描述着所剩不多的印象。“我……我只记得那小儿手指很白,脖子也白,想是家中精细养着的…”“那料子,我真的不是故意勾到的啊!当时根本没注意,被人扯住问罪,才知道把他披风扯开了…”
温荥听到此处,突兀开口:“你瞧见他的脸了么?”“谁?哦哦……″醉汉道,“没……应当没看清,他似乎很不喜欢露脸,不我看到他脖子上有痣。”
连续的三颗红痣,实在太特殊了。
靖安卫展开画卷。醉汉被画上的人吸引,耳听得温荥继续发问:“你看到的痣,是这样的么?”
“是是是,就是这样的!位置丝毫不差!”温荥打发走这些人。又让靖安卫跟踪他们的去向。及至深夜,靖安卫归来,禀告道:“并无异常。”
“我仍然觉着奇怪。"温荥道,“萧澈前些日子藏得好好的,怎么如今暴露得这般轻易?”
“也不算奇怪。“有人回答,“吴县往年正月都很热闹,现在快过完年了,许多人都想趁着过节放松下。若萧澈得了秦氏的荫蔽,那他几乎没有外出游逛的机会,难得过节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五皇子原先在宫中也是冲动骄纵的性子。温荥不作声,摸着下巴想事情。
半响,才道:“还是要继续搜查不懈怠。拨些自己人,在城里寻找这对主仆的线索。”
又过两日,靖安卫一无所获。
城里却出了一篇新文章。先是在读书人之间流传,后来便有人念诵征引,甚至抄写赠送。
其文不谈冤情,没有伤悲之气。引晋律,循帝训,开篇谈法礼,继而陈述金青街之变。以律法条目,逐条比对温荥所为。末尾措辞冷峻,掷地有声一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今以天子之刃,屠戮邦本,恐江南户泣,天下寒心。此非肃清余孽,实为滋生祸乱之源也。这篇文章,若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