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人不同命
阿念站在铁门外,前胸后背热气沸腾。
这热气顺着皮肤爬上脖颈,熏烤着脑袋。
耳朵里尚且能听到看守们断断续续的抱怨,一声接着一声。抱怨审讯不分白日黑夜,贵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叹息勤勤恳恳搬运囚犯清洗地面,身上沾了没也洗不掉的尸臭;担忧自己性命不保,稍有懈怠触怒贵人便会脑袋搬家。他们无法指名道姓,,无论温荥还是裴怀洲,只能拿模糊的称呼代替。聊了片刻,又问阿念:“你不是来提人的么?提审哪些短命鬼?”阿念缓缓握紧手掌,黑血滴落地面。她佯装翻阅名簿,喉咙里气息滚了几圈儿,吐出模糊的言语来:“全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哪里认得清,只能慢慢地找……
看守们深表赞同。
“确实不好认。不过,这批嫌犯已经提审三轮,还要审么?我听说,杀害陈三的凶手已经发现,且在抓捕时吞毒自尽。既然这里头没有凶手,想必过段日子就能放出去………
“那可不好说!"另一人接话,“先前,裴郎君还不允这批犯人受刑呢,温……那谁非要审,裴郎君也只能看着。如今这牢里大大小小的规矩,全都得看那人眼色……
“他心气不顺,自然不肯轻易饶人。这里还算好的,再往里走走,地牢里才叫惨呢!唉,我家的孩子幸亏没在里头,不然真要了我命…”话语皆为怜悯不满,但也没多少痛苦愤懑。不过是麻木的闲聊。
阿念侧过头来,顺着长长石道望向前方。前面还有牢房,有过道铁门,门后昏暗难辨。如果走过去,一直走,大概能找到最肮脏破烂的地牢。可是她走不动了。
“喂,你怎么还站在那儿……“有人察觉不对,迈步向前。不料锣声响起,许多巡逻狱吏匆匆挤进此处。
“提审,提审!快将地牢打开!”
他们粗声嚷嚷着,奔向前方昏暗铁门。阿念及时埋头,混入队伍,小跑着一路跟上去。过了那门,便是一段狭窄石阶,而后经过潮湿泥泞的空地,见到数十条虫蚁巢穴似的小道。
每一条小道都通往不同的地牢。
狱吏们四散而去,阿念躲在暗处。片刻,他们拖着锁链回来,她望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
是火星子溅进眼里了。她对自己说。
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末端系着许多细瘦的脚。它们胡乱踩在臭泥地里,啪嗒啪嗒,比雨水落下的声响还轻。<3
阿念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面。爬台阶,过大牢,至刑房。刑房中间挂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像屠户剖开售卖的肉。负责审讯的官吏们坐在长案上,身影被灯火扯得扭曲鬼魅。狱吏们拖着锁链进来时,坐在最前面的温荥头也没抬,只顾擦拭自己的长刀。阿念停在刑房外面,捡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假作等候,弯腰弓背地偷听。“昨儿抓来的这批,都在这里了?“温荥问。“都在此处。"书吏恭谨回答。
温荥兴致缺缺地哼了一声。在一片难耐的死寂中,他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时而抬刀挑起囚犯下巴,刀尖刺破脖颈,鲜血汩汩而出。“都长得不错。“温荥道,“齐四,将画像展开,再比比看。”便有靖安卫在墙壁挂起画轴,绢布刷拉落下。阿念瞧不见画像。右脚微动,忽地止住。
裴怀洲来了。
他今日依旧姿容耀眼,衣袍飘逸,与这脏污黯淡的牢狱格格不入。阿念将头垂得更低,眼角余光瞥见翻飞袍角,浅淡香气扑入口鼻。“温指挥使。”
裴怀洲环顾刑房,不觉蹙眉,“今日提审,为何不唤我陪同?”“有什么要紧。“温荥甩落刀尖血水,“你总归会来,一次都不肯落下,生怕我在这郡府做手脚。”
裴怀洲取出绢帕,虚掩鼻尖:“指挥使说笑了,怀洲生怕待客不周,失了规矩。况且,你在吴县行事自由,何曾有人拦过?”温荥哂笑。
“大晚上的,审这些可怜稚童做什么。“裴怀洲继续说道,“都是小门小户的孩子,怎可能是你要捉拿的罪犯。早些让他们回家去罢。”“小门小户的孩子,不是我要的人,那我要的人在哪里?“温荥挑起长刀,直指对面墙上的画卷,“他应当藏在哪儿?裴七,你清楚么?”裴怀洲微笑。
“我不认得画中人,如何晓得他在何处。或许,他根本不在吴县呢?”“裴郎眼拙。“温荥重新坐下,“我来到吴县,折损一员靖安卫,再无收获。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在街上寻见凶手线索,追到半路那人便服毒气绝。尸首剖了三遍,总算认定是秦家的走狗。如今搜查余孽,自然也要三审四查,查出确凿证据来,方能放走不相干的人。”
阿念知道,所谓"杀害陈三的凶手”,其实是裴怀洲安排的替罪羊。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偷听他们谈话。
可是她再做不了更多。
只能听着里面用刑的声音,闻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她头一次知道,血落在地上有千百种动静,而人的哭嚎可以变异成毛骨悚然的呼气声。陪审的官吏们纷纷呕吐,有的冲出刑房,有的呼唤裴怀洲。“裴郎,裴七郎君。”
“裴七,裴七啊,你说说话。”
“裴怀洲!郡守既然不肯出面,让你全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