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以前天天处一起,实在太熟,今日细看那人的模样,才发现他跟以往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寡淡的面目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幽深,引人探究。这是二人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对方,气氛有点怪。虞妙书的窥探是带着攻击性的,宋珩本能想避开,她伸出手臂拦下了。她的手如同一道红线,不敢触碰。
宋珩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虞妙书的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冷不防道:“你不姓宋,对吗?”宋珩斜睨她,没有答话。
虞妙书自顾道:“你是京城人,古刺史说听你的口音很熟悉,应该来自京城。”
宋珩的眼皮子再次跳了跳,“他还说了什么?”虞妙书露出似笑非笑,“让我猜一猜,你惧怕从京城来的高官,想必以往在京中的背景非富即贵。
“再结合你年纪轻轻就精通经史子集,可见家族极其重视教养。”说罢冷不防捉住他的左手提了起来,“如果我没猜错,宋郎君原本应该是左撇子,是什么原因让你改掉了习惯呢?”宋珩想抽掉左手,却被她死死拽住,虞妙书不客气道:“我埋着一颗雷,你同样也埋着祸患,对吗,宋郎君?”
宋珩盯着她,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欲如何?”虞妙书歪着脑袋,“好奇害死猫,对不对?”宋珩愣了愣,随即便抿嘴笑了,她真的很聪明,“对。”虞妙书又问:“怎么个死法?”
宋珩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那指骨纤长,瞧着秀气,抓握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我全家都死绝了的,你觉得会是怎么个死法。”这回换虞妙书发楚了,试探问:“诛九族那种?”宋珩斜睨她,没有答话。
虞妙书像摸了脏东西似的甩开他的手,一个劲往自己的衣裳上蹭,再也忍不住道:“合着你埋的祸根比我还大啊?”宋珩被她嫌弃的举动逗笑了,淡淡道:“我不会把你牵连进去。”虞妙书:“可是我替你撒谎了。”
宋珩愣住。
虞妙书继续道:“我忽悠古刺史,说你是茶商之子,家业败落前往禹州投奔姑母,与我结识。”
听到这话,宋珩眯了眯眼,“他信吗?”
虞妙书:“我不知道。“停顿片刻,“你怎么不易容什么的?”宋珩无语,重复先前的话,“我全家都死绝了的,有尸首为证。”虞妙书”
宋珩:“且我流落在外时年纪尚小,十多年的变化若非熟络之人,谁能辨认得出?”
他说的话倒也有一番道理,虞妙书未再多说什么。但宋珩不放心,故意道:“我曾经的家族确实辉煌过。”
虞妙书皱眉。
宋珩继续道:“祖上也确实犯过事。”
他本以为虞妙书会听下去,岂料她打断道:“你莫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宋珩不信,“你当真不好奇?”
虞妙书:“我不想死。”
宋珩…”
虞妙书掩耳盗铃,“知道得越少,对我就越好。"又道,“我对你一无所知,古刺史想来试探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我来说是最好的掩护。”宋珩闭嘴。
虞妙书嫌弃道:“你就是个祸害。"顿了顿,“莫要到时候我没出岔子,反倒要来捞你。”
这话令宋珩窝心。
他忽然想起到奉县过的第一个新年,初一早上他醒来看到床头挂着的一串红绳铜钱,眼睛微弯,泛着柔和。
“倘若我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不用捞我,因为捞不动。”虞妙书看着他没有说话,宋珩继续道:“但我希望虞长史能明白一件事,你若出了岔子,我宋某定会把这条命赌上去,为你劈出一条生路。”虞妙书不信,“你都自身难保了,管用?”宋珩笑了笑,“我确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祖辈也累积了些许人脉,或许可以用得上。”
虞妙书当即反问:“既然祖辈有人脉,为何不重回京城?”宋珩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只淡淡道:“我回不去,因为一旦回去了,就会死更多的人。”
此话一出,虞妙书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宋珩平静道:“虞长史只管往前走,莫要回头,宋某会竭尽全力为你铺路。”
虞妙书有些不理解,“你图什么呀?”
宋珩想了想,回答道:“人活着,总需要信仰支撑,我认为,你算得上那份信仰。”
那时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甚至严肃,眼里没有男女情爱,也没有对俗世的贪恋,仅仅只是纯粹的殉道者。
他是一个赌徒,愿意用性命去做赌注,为她开辟一条通天大道,只因为他视她为道,他理想中的道。
尽管她在某些时候会偷奸耍滑,亦正亦邪,但她卓越的才干有目共睹。他是一个殉道者,活着于他来说是一场痛苦的煎熬,但他会好好活着,因为虞妙书让他觉得这糟糕的世间还有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