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贵为天子,所谋求的不就是不受制约的权力么?更何况在他之前的大周历代君王也都是这样做的。陆辰抬起头深深望着皇帝,终是说出了那句话。“皇上这是法外用刑。”
朗朗之声在殿前回旋,却再无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感受到空气在一瞬间陷入了凝滞。
廷杖是天子私刑,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私刑不受律法约束,才更让群臣畏惧。即便许多人都认为廷杖之刑不妥。
可是从未有人敢将法外用刑这几个字明明白白的讲出来!更没有人敢告诉皇帝,他亦应当遵从律法……
皇权,似乎本就是至高无上的。
“陆辰!"不待皇帝发话,回过神的陆敬在惊惧之下低声怒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辰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平静而坚定地再次奏请:“臣请皇上依律处置。”
皇帝气得浑身颤抖,额上青筋暴起,却久久说不出话来。那句“法外用刑"在他耳边不停回荡着。他御极数十年,学着历代帝王一点一点将权柄牢牢握在手中,以为这样便可让天下人敬他、畏他。可是今日却有人告诉他,他所看重的皇权并不应当为所欲为。他一时间有些怔忡。
君王制定律法,也要遵从律法么?
但皇帝此时无暇思考这话究竟是对是错,亦只能以愤怒来掩饰他的茫然。“反了!都反了!"皇帝阴冷地笑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来忤逆朕!”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酝酿了良久的大雨终是倾盆而下,将皇帝的怒吼淹没在风雨之中。
原本在殿内伺候的掌印太监吕衡快步走出来,替皇帝撑起伞,劝道:“下雨了,主子回罢,龙体要紧。”
其实皇帝站在殿檐下,本就无碍。吕衡也是看着外面剑拔弩张,皇帝与阁臣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出面打个圆场。皇帝虽然恼怒,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陆辰毕竞是内阁大学士,他不可能像处置顾怀礼一样,随意地处置陆辰。所以一时竞为难起来,索性顺着吕衡给的台阶下去。皇帝愠怒地扫了一眼阶下跪着的群臣,说道:“都退下罢。”说罢转身准备进殿。
一旁的程广吉连忙问道:“奴婢请主子的旨意,顾怀礼该如何处置?”他与林懋则多有往来,拿了人家的好处,自是盼着皇帝重重地处罚顾怀礼。再者他这个提督东厂的首席秉笔太监,借着廷杖也可逞一逞威风。吕衡看穿了程广吉那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不禁斜睨了他一眼。“押下去,廷杖!"皇帝的脚步顿了顿,在片刻的犹疑后终于还是下了旨。或许方才陆辰的话有道理,但皇帝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廷杖这项拱卫皇权的刑罚。今日他若是有所松动,日后朝臣就会少一分畏惧。石阶下的几位臣子纷纷起身告退之时,陆辰却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他在大雨如注中再次叩首:“请皇上收回旨意。”无论是准备进殿的皇帝,还是准备离开的臣子,此时都震惊地转过头看向陆辰。
谁都不曾想到,向来平和温润的小陆大人,竟会如此激烈地违抗天子。皇帝怔愣了一瞬,猛地夺过吕衡手中的伞狠狠掼在地上。他自认为已经给了彼此脸面,陆辰为什么还是不依不饶地要他收回旨意!皇帝在盛怒中拂袖而去,咆哮声从殿内传出:“他愿意跪,就让他在殿外跪着!″
陆敬此时脸色铁青。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也不管迎上来替他撑伞的内侍,自顾自地快步向外走去。他不明白陆辰今日为何如此不知分寸,执意要插手顾怀礼的事,甚至不惜触怒皇帝。
朝堂凶险,谁不是战战兢兢地做官,死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小陆大人。“林懋则在经过陆辰身边时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的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和蔼道:“年轻人,要懂得转圆。令堂就比你聪明得多。”
西暖阁中,方才眼见着要下雨,周太后被宫人劝着摆驾回宫了,免得雨天路滑再损伤了凤体。
屋内只剩下明颐一人,见皇帝回来忙奉上一盏热茶,道:“父皇喝杯茶暖暖身子。”
皇帝正在气头上,接过茶盏喝了几口,心情倒是平复了些许。明颐见皇帝面色有所缓和,劝道:“父皇不必同臣子们生气。君臣意见相左也是常有的事,只要都是为了大周社稷,慢慢商量便也是了。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当了。”
“江山社稷。"皇帝冷哼一声,缓缓道:“谁又知道他们一个个有没有私心呢?”
明颐笑道:“儿臣不懂朝政。只是瞧着两位大人这样迂直,竟是顾不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了。人之私心,无过于己身,什么样的私心又能大过生死呢?”皇帝不禁默然。
明颐是局外人,又是女儿家。皇帝对她说的话便没有太多戒备之心,反倒能听进去几分。
如果说陆敬赞成惩治顾怀礼是为了表明他的恭顺,那么陆辰力保顾怀礼甚至不惜违逆圣意又是为了什么?
这父子二人如此行事,倒让皇帝有些看不懂了。难道这些弹劾林懋则的折子,还有关于佛珠的流言,当真不是陆敬的手笔?但这样众口一词的奏疏,一定有人指使!不是陆敬又会是谁呢?如果背后主使另有其人,那么顾怀礼若是没捱过廷杖,怕是要死无对证了。这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