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沉稳如拈起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啪”的一声,将它轻轻按在桌面上那摊尚未干透的墨迹旁边,却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两位勋爵耳畔。纸上的墨字仿佛还蒸腾着硝烟与大海咸腥的杀气:“裂穹号主炮已校准,锁定目标加尔各答港口船闸,待命击发,一举贯通!”陈平的目光越过颤抖的纸张边缘,直刺克拉伦登那张骤然失血褪尽、几乎透明的面孔,“贵国当然可以选择不计代价,再赌上国运来打一场……或者,不妨移目黑海,看看克里米亚的沙皇陛下——他们的新式舰队昨日已堂皇驶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直逼贵国在黑海脆弱不堪的侧翼。听说……贵国英勇的陆军士兵们,已在塞瓦斯托波尔城外,开始熔解教堂钟楼那神圣的铜钟,以浇铸维系最后抵抗的子弹了?”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裂帛之音,火焰陡然委顿下去,跳动的光芒随之收敛,谈判厅内最后一缕暖意仿佛也被瞬间抽尽,冰寒刺骨的空气凝滞下来,仿佛能冻结血液。德比伯爵灰蓝的眼珠死死钉在那份薄薄的电报纸上,脖颈的青筋如蚯蚓般根根暴凸——今晨从圣彼得堡辗转而来的绝密情报已证实,关于克里米亚弹尽粮绝的绝境并非虚言!而周伏波那支令整个帝国海军为之胆寒的铁甲舰队在阿拉伯海持续游弋的幽灵般的身影,更似无形的重锤,已然将伦敦城东印度公司总部门前的股价图线,狠狠砸落了三成的深谷!那根陡峭下跌的曲线,便是帝国虚弱本质最**的图谶!“……三天。”沉寂良久,德比伯爵的喉间终于艰难地挤压出两个音节,疲惫已如烙印般刻进他眼角的每一条皱纹,“给予内阁……三天时间……重新审视、权衡。”陈平并未点头允诺,亦未摇头拒斥,他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将桌上那枚裹着华人矿工血污的黑褐色银元拾起,指腹擦过那粘稠的余烬,复又珍重地放回丝绒衬垫的深处。“卡嗒”,盒盖合拢的轻响在死寂的厅堂内如同惊堂木拍下。“三日后若无令贵我双方满意的白纸黑字,”陈平平稳地提起藤箱,目光扫过两位勋爵僵滞的面孔,“周伏波将军,便会收到新的作战命令。”他转身迈步之际,藤箱的硬角“砰”地撞在厚重的巴洛克风格椅子腿上,箱盖微震,一个物件随之滚落——那是一个用风化得泛出灰白的袋鼠腿骨精细掏空打磨成的哨子,哨孔边缘光滑圆润,那是爪哇红溪会志士的信物。在巴达维亚那场腥风血雨的起义之中,这种骨哨尖锐凄厉的声音曾刺破郁香国统治的黑夜,成为反抗者无声的集结号令。*其后三日,伦敦上空的雾霭越发浓稠沉重,宛如一团凝固的巨大尸裹,封锁了泰晤士河口的天光与一切希望的气息。浓雾隔绝阳光,也隔断消息,但陈平在租住旅馆的窗前,并未被隔绝于世。两位不请自来的“访客”踏着雾霭,敲响了他套房的橡木门扉。第一位访客,皮箱提在镶有鎏金徽记的真皮手套里,正是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掌权的巨头之一。他低沉的嗓音密语着帝国的困窘与妥协的可能,承诺只要放弃加尔各答的强硬要求,眼前这只沉甸甸的箱子内,两万枚金镑(折银二十万两)将无声无息地归于陈平个人名下。陈平目送那人消失在浓雾中,随即拎起箱子,走出旅馆,登上泰晤士河边一艘无篷渡船。船行至暗流涌动、污浊发黑的中游,陈平面无表情地掀开箱盖,数十公斤沉重的金镑哗啦啦坠入如墨汁般的河水中,无声沉没,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第二位访客紧随而至。他裹着圣洁的黑色长袍,袖口绣着银线的十字架徽记,手持带有教皇私人火漆印记的信笺,宣称带来了上帝的怜悯与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祝福。他暗示,只要炎华在对约翰国的要求上稍作“宽宏”的退让,梵蒂冈的庞大影响力将成为炎华共和国在未来欧洲外交舞台上的有力臂助。陈平听完神父转达,缓缓展开那张散发出异国薰衣草香气、印着华丽教廷徽记的信纸。他没有说话,只是蘸饱了猩红墨水。第二天清晨,旅馆门口的石柱上用糨糊牢牢贴着的,正是这封教皇亲笔信。纸页的正下方,一行遒劲如刀刻的朱砂血字触目惊心:“约翰国的黄金里流淌着华工滚烫的血!万能的上帝,也绝不会庇佑这等强盗劫掠而来的财富!”墨迹淋漓,如同尚未干涸的血。*第三天,暮色如墨般浸透泰晤士河两岸的哥特尖顶之时,德比伯爵的特使终于再度叩响了旅馆房门。马车轮毂碾过石板路面的辘辘声在浓雾中沉闷地滚动,窗外模糊掠过街道上临时垒砌的沙袋街垒,约翰国近卫军团的士兵正在长官急促的命令声中,将沉重的恩菲尔德步枪从工事上撤下、搬运离开——就在昨天,威斯敏斯特宫外的广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浩大游行。无数面色青黄、形容槁枯的纺织工人举着白布幡旗,上面用刺目的血红色涂抹着“不要战争!”、“面包在哪儿?”、“工厂需要运转!”的口号!曼彻斯特、利物浦、伯明翰,一座座纺织工业城的烟囱已被迫停止了向天空喷吐黑烟超过半月——炎华对南洋棉花航线实施的铁桶封锁,掐断了帝国工业的心脏!议会大厅内人头攒动,空气浑浊得如同停尸间。数不清的面孔在墙壁上成排煤气灯那跳跃不定的惨青光芒映照下时隐时现,显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