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围网基本成型。阿星放下工具,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水阀,掬起清凉的水洗了把脸和脖子。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阿星哥,喝口水歇歇。”阿汐抱着景曦走过来,递上温水杯。
阿星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他看向阿汐怀里咿咿呀呀的小景曦,小家伙正冲他挥舞着小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击中了他。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儿子嫩得像花瓣的脸颊。小家伙愣了一下,随即咧开无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纯净的笑声,像一道清泉,瞬间涤荡了阿星所有的疲惫和尘埃。他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午饭后,阿汐抱着吃饱喝足、开始打瞌睡的小景曦回了主卧。阿星没有立刻去书房。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那本翻了一半的《海洋鱼类图谱》——那是阿汐孕期常看的书。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他安静地翻看着,思绪放空,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属于家庭的宁静和暖意。
直到楼上主卧传来阿汐轻柔的哼唱声和小景曦均匀细小的鼾声,确认母子俩都已安然入睡,阿星才放下书,起身。
他再次推开三楼书房那扇厚重的门。这一次,心境已然不同。深海依旧静谧,却不再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没有去碰那个角落里的琴盒,也没有打开电脑上《孤塔》剧本的文件。他径直走到那张如同礁石般的黑胡桃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归潮》的文档。
指尖落在键盘上,这一次,不再有之前的焦灼和滞涩。窗外是初夏午后慵懒的海风,楼下隐约传来阿汐熟睡时细微的呼吸声和小景曦安稳的鼾声。这些细碎而真实的声音,不再是干扰,反而像最温柔的背景音,将他稳稳地锚定在当下,锚定在属于他的、温暖的港湾里。
灵感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清流,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他不再去想剧本的催命符,不再焦虑更新的压力。他只是沉浸在笔下那个回归故土的男人世界里,捕捉着海风的气息、渔网的触感、邻里间质朴的问候、以及深藏心底的旧伤在熟悉土地上缓慢愈合的细微声响。键盘敲击的“嗒嗒”声,沉稳而富有节奏,如同海浪有规律地冲刷着沙滩。
日子,如同海角村前平静的海面,在一种崭新而稳固的节奏下,缓缓流淌。
清晨,是属于劳作和陪伴的。阿星会早起准备简单的早餐,然后和阿汐一起照顾小景曦。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变得越发活泼,咿呀学语,挥舞着小手小脚,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阿星抱孩子的姿势越来越熟练,换尿布、拍嗝、喂奶瓶,动作从最初的僵硬笨拙变得行云流水。他会抱着小景曦去后院看阿汐喂鸡鸭。小小的鸡鸭棚已经热闹起来,几只芦花鸡和麻鸭在里面悠闲踱步,啄食着阿汐撒下的谷粒。小景曦看到扑腾的翅膀和“嘎嘎”的叫声,兴奋得手舞足蹈,发出“啊啊”的欢叫。
“阿星哥,你看景曦多喜欢!”阿汐笑着,将一把谷粒递给阿星,“你也喂喂看。”
阿星接过谷粒,学着阿汐的样子撒出去。看着鸡鸭围拢过来啄食,小景曦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一种朴素的满足感充盈心间。鱼池里的几尾红白锦鲤也悠然自得,在清澈的水草间穿梭。阿星会抱着景曦蹲在池边,指着游动的鱼儿,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耐心地重复:“鱼……鱼……”&bp;小景曦瞪大眼睛,小嘴也跟着学:“呜……呜……”
上午的阳光正好时,阿星会推着婴儿车,和阿汐一起沿着村道慢慢散步。海风拂面,带来咸腥的自由气息。路过灯塔时,阿星会驻足片刻,仰望着那座斑驳的古老守望者。阿汐会轻轻握住他的手,无需言语。灯塔依旧矗立,但已不再是囚笼,而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他们从深渊走向岸边的足迹。
午餐后,是雷打不动的“宝贝休息时间”。阿汐会抱着小景曦在主卧午睡。当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俩均匀的呼吸声,阿星才会走上三楼,推开书房的门。
四个小时。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纯粹的创作时间。
他不再试图同时撕裂自己,在《归潮》的温情与《孤塔》的冰冷中反复横跳。他选择了前者。书桌一角,那盏可调节光线的阅读灯投下专注的光圈。他沉浸在《归潮》的世界里,笔下的故事如同抽枝展叶的植物,在初夏的暖阳下稳健地生长。主角在海边小镇的日常中逐渐找到内心的平静,与过去的阴影和解的脉络愈发清晰。键盘敲击声稳定而持续,如同潮汐般规律。
至于《孤塔》剧本,它安静地躺在角落的琴盒里,如同被封存的火山。阿星并非完全遗忘。偶尔,在《归潮》的创作间隙,他会短暂地打开那个PDF文件,冷静地审视那些制片方和导演的修改意见。脱离了自我折磨的语境,那些“商业看点”、“氛围不足”的要求,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更像是一些需要解决的技术性问题。他会记下几个关键点,或者简单地标注一下思路,然后便果断地关掉文件,重新回到《归潮》温暖的海岸线。
效率,在平静的心态和专注的时间保障下,反而以惊人的速度提升。灵感不再枯竭,文字如同解冻的溪流,汩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