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离不开他”，千万次地叩问我的心。我问我的心，你贪恋这个人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他抛弃你，你会不会活不成？
世民是个太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幸福，幸福到许久没有这样审一审自己。
让我惶恐的是，当卢姐姐说出那句话时，我心底里的叩问复又响起，得到的答案却惊人。
我知道我在依赖世民，我离不开世民，我不由自主地想对他撒娇、发脾气，想看他哄我的样子，我贪恋他对我的爱。如果他抛弃我，恐怕我会活不成。这是极危险的。
有孕七个月，我又要见到一个不会离开我的亲人了。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阖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你要提醒娘，孩子。
提醒娘不要沉溺，不要昏头，不要将自己的一颗心全都丢进海里，到头来无处葬身。
娘要保护你们。
娘要清醒地做一切能做的事。
武德四年三月二十，阴
我太不关心世民了。
真是见鬼。
回看我们的书信往来，几乎没说过几句正事。要么是我在发脾气，要么是他在嬉皮笑脸地哄我，他可是在打仗啊？
他会怎么看我？
上旬我写信给玄龄，让他把所有递给家翁的军报都给我抄录一份，我也要看。
我们刚从晋阳出来的时候，我还能记着自己身为妻子的责任，每日陪着世民备战，连他的弓箭松了都晓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大半年来，只有玄龄和世民偶尔与我提一嘴，讲一讲他们走到哪里，世民又只带着三五百人杀穿了几千个敌军。今日我亲眼得见他们的经历，只觉得脊背发寒，连读下去都觉得齿冷。
家翁眼见洛阳城始终攻不下来，将士疲惫，三番五次下诏教世民退兵。窦建德的援兵就要到了，连殷开山、屈突通也劝世民走，不要因为恋战反而犯错。⑦
我是了解这一切的，可我并没有问问世民自己的感受，因为我也很希望他回来。
我就要临盆了，我想他，我希望他拉着我的手一一这种感情压过了一切，使得我也变成一个狭隘的、自私的人了。
世民的处境并不好看，我作为他的妻子，非但不帮他，反倒总在信里说些有的没的，那我有什么价值呢？
怪不得世民喜欢敬德。连玄龄也觉得班师回朝也无不可，只有随着世民一道冲锋的敬德、咬金、叔宝支持他。乃至于，为了燃起军心，世民只带着敬德和五个士兵跑到敌营里去，大喊一声"我是秦王！“逼得人家率军追杀他。⑧世民在为自己造神，这是他最后的绝路。
他要绝处逢生，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有把自己真正塑造成一个上天赋命的战神，才能让所有人听命于他的号召。
我流泪到深夜，心心中盘算着我能够做什么。“其他人都不支持他么？懋公也不说话？”我这样问过玄龄。玄龄很快回了信，他说：
“郭孝恪，郭孝恪很积极，王妃要奖励他吗？小郭很了不得。他是懋公从瓦岗寨带起来的大头兵，连懋公都不言语，他反倒胆敢说话。⑨“不论旁人怎么规劝秦王撤军，哪怕天王老子正在上谏，郭孝恪都只回复一句话：'王世充就快死透了，现在不打，等他又活过来了，你们谁去打呀？'如晦都气笑了，问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啊？”奖励，奖励，我说奖励，玄龄。
我在此郑重承诺，我将把我毕生所得的全部波斯胡椒无条件赠送给郭孝恪，等他回来，他比波斯王还有钱。
武德四年五月十五，晴
最近收到许多封信。
玄龄说：
“秦王让齐王留在洛阳外继续围城，自己跑去虎牢关迎战窦建德。窦建德已被活捉，秦王在北部山外大胜王世充的残兵游勇。秦王没事，王妃放心，只是什伐赤和飒露紫死了，丘行恭的心态很不好。"⑩如晦说：
“王妃，那位波斯催眠师水平怎么样？不行就给邱行恭催催罢，他太思念飒露紫了，每晚上拉着我的手说"紫啊，我的紫啊，紫。”敬德说：
“王妃，我活捉了王世充手下的一名将军，这老小子骑的是隋炀帝骑过的一匹宝马。这人也够呛，隋炀帝的马，那得多大岁数啊？那还能跑动吗？这不擎等着死吗？王妃，我写信是想问问，听说咱们秦王府抢到宝马的话，可以找你换胡椒……你说我这匹这么老，还能换么？”叔宝说：
“王妃，我也抢到了马。”
咬金说：
“我也想要胡椒，为什么都给郭孝恪？”
哥哥说：
“妙善，我让玄龄别老给你写信念叨那些屁话。他这人嘴太碎，磨磨唧唧叽叽歪歪，跟个老和尚似的，迟早得有人治他。你放心，世民就是烦齐王妃老找他，所以才跑去虎牢关的。我们攻克洛阳后，世民在行宫里给你挑了件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一沓信笺读至末篇，世民写道：
“家里有我一个去做复杂的事就可以，我希望你纯粹地过生活，始终至真至诚。”
我没有至真至诚，我也骗人来着。
做了这么多年假账，如果我真诚那天底下就没有骗子了。做生意的没有不骗人的，就宛如家翁一直觉得我是臭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