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千盏灯（九）
傍晚时分，苏察接到府外传来的消息。
这几日他被勒令在家，等待属于自己的审案结果。苏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知道自己做下的事的确欺君。只不过有些古怪，从听到的风声来看，自己这事，怎么与宫里的娘娘扯上关系？
指使他的,明明另有其人。
直到他接到那封信。
展开信卷一刹那,苏察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由得苦笑，又有些佩服，原来三殿下打的是这个主意。
信上除了告诉他来龙去脉以及该怎么做，以什么方式认罪，剩下的便是安慰。三皇子应允，他家小可享永世富贵。寥寥数语，苏察安心许多。“取笔墨来。"他对府中下人道。
提笔那瞬间，苏察好似又看见了那张脸。三殿下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手中纸笔,笑道：“写吧。写下这封认罪书，你就不用再受折磨煎熬了。”苏察有什么理由不写呢？他出身贫寒，能混到这个位置全靠三殿下提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是吗？但恍惚间,又能瞧见数十年前，自己读圣贤书的一颗赤子心。算了。
也罢。
今生如此，只盼来生能做一个赤诚君子。
苏察草草写下认罪书，毫不犹豫让人转递进宫。此书一上，他必死无疑，可也别无选择。
“大人。”
下人叫住即将转身蹒跚回房的他。
苏察回头，“怎么？”
“大人，方才东宫的人来说，太子殿下也有话给您一一都在这张纸上。“下人走上前去，将一张薄纸递给了苏察。苏察犹豫再三，本想叫他直接烧了，却还是忍不住一看。
那纸上同样只有几句话，可苏察每看一个字，便觉得心神俱震。她茫茫然站在庭院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
“大人。太子殿下还有一句话，是让我转达给您的。”“什么话？"苏察连忙问。
“太子殿下说：您的性命固然保不住，可您的家人托付给他，远比托付给三殿下安心，不是吗？东窗事发后，大人命丧黄泉，又有几分把握三殿下会冒着触怒陛下之险为大人除去满门抄斩之祸？”苏察许久没说出话来。
他心如乱麻，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半晌一长叹。“容我深思………容我深思。这封认罪书，你不必先送出去了。”下人应声，转身欲走。
“且慢！"苏察忽从恍惚中惊醒，叫住下人，“这封信，你照送不误，只是待我再写一份信件，由你送往东宫。”
苏察的认罪折一入御书房，皇帝看后，几乎气得说不出话。他平生最恨有二，一是被臣子视为无能之君，二是被臣子欺骗哄瞒。皇帝想下旨抄了苏察全家，偏偏这个时候，国舅一党对苏察喊打喊杀的臣子，又纷纷跳出来为苏察说情。
什么杀一人足矣，灭满门有损圣德？合着好人恶人都让他们当了，自己这个皇帝什么主都做不了？皇帝简直不能忍受，当即不顾一切就要下旨治苏察灭全族的罪。
偏偏这个时候，刘美人来了。
刘美人言语含笑，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皇帝怒火，“陛下仁德之君，何必与他们计较？自古以来，那些文臣书生就是靠着进谏搏名声，有什么可奇怪？陛下若是真要杀那苏察全家，反而遂了他们愿了。”皇帝哼一声，“朕自然知道。只是他们自以为忠言逆耳，朕若不从便是昏庸无能，实在可恨。”
刘美人替他捏肩，佯装思索后，露出一副为难模样道：“陛下自然是该杀了那苏察全家。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时陛下用苏察是妾的主意，陛下若是真的连他全族老小都处置了，又怎么该留着妾呢？”
“你这是什么话？“皇帝拍了拍刘美人手背，“你心性纯良，也是被他蒙骗了。此人着实可恨…也罢，若是我真的治罪如此严苛，朝臣们免不了又要将你扯进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此事罢了！朕只杀他一人，可好？”刘美人喜笑颜开：“如此甚好！妾多谢陛下。一一只是，妾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她指尖轻柔，皇帝正眯眼享受，闻言微微睁开眼，“什么事？”刘美人见皇帝意动，心下稍安，柔声继续道：“陛下，妾斗胆，想求的便是与韶宝林有关之事。”
皇帝刚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韶氏？提她作甚？朕不是已将她送出宫去静养了么。”
刘美人心中一紧，眼眶一红，声音里带上委屈后怕，她垂下眼帘，眸中似有水光闪动，“陛下，苏察一案，虽是他利欲熏心，欺君罔上。可说到底，若非妾当初多嘴，向陛下举荐了他，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她抬起雾蒙蒙的眼，望着皇帝，“更何况，韶宝林因此无辜受累，被遣送别院。妾每每思及此，便夜不能寐，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若不将她接回，……爱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说着，便泫然欲滴，伏在皇帝膝上，肩膀微微耸动，“求陛下开恩，就当是…就当是全了妾这点善心。否则，妾日后有何颜面再见宫中姐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半点不提皇帝当初的决断有何不妥。皇帝听着，心里的那点不快果然烟消云散。
他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刘美人，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