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千盏灯(七)
皇帝眉心一蹙,刚被良嫔的事搅得心烦,此刻听见太子回来了,心中闷躁又起。
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挑在这时候回来。国祈这等要紧之事,他能代替皇帝前去,还不满意么?
皇帝心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不能将太子晾在殿外。他挥了挥手,对那内监吩咐:………让他进来。”
殿门被缓缓推开,夜间寒气随着风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殿内沉闷暖香。姜钰风尘仆仆,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面容沉静,步履稳健走进殿中,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榻前,躬身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打量着他,“国祈的事办完了?这么急着回来做什么。″
姜钰并未抬头,“儿臣惦念父皇圣体,国祈之事已安排妥当,便先赶了回来。”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皇帝,“看父皇气色,似乎比儿臣离宫时好了许多。”
这句诚挚关心,显然让皇帝心中的不快稍稍散了些。他轻哼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得意,“那是自然。钦天监苏察是有本事的,他说只要将冲撞了龙体的祸星送出宫去,朕的病自然就好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姜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顿了顿,忽地反问:“父皇当真信这天象之说?″
皇帝的脸色霎时又沉了下来。他最不喜太子这副凡事都要质疑的模样。“朕为何不能信?“他反问,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许冷意,“苏察所言句句应验,朕的身体便是明证!”
“既然如此,"姜钰的语气依旧平淡,“那宫中又何必空设太医院,养着那许多太医呢?但凡有病,只需请钦天监卜上一卦,是去是留,全凭天命,岂不更为省事?”
“放肆!"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他死死盯着姜钰,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穿透后再戳出窟窿一般,“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连朕的决定,你也要置喙吗?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内侍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火上身。皇帝喘了几口粗气,忽而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和了然,“你不必跟朕绕弯子。你这么急着从承安寺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你宫里的女人吗?怎么,想为她求情?”
他以为自己戳中了姜钰的痛处,等着看他如何辩解。然而,姜钰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父皇多虑了。"他垂下眼帘,近乎无情道:“她若是真的命格不清,会使陛下龙体不能病愈,那儿臣宁愿她一辈子都留在宫外。陛下是君父,是天下之主,孰轻孰重,儿臣还没那么不识大体。”
这番话反倒让皇帝准备好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看着姜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冷峻的脸,一时间竞不知该说什么。他想斥责,可太子句句在理,字字都是为了他这个君父着想。
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那股熟悉的疲惫厌倦再次席卷而来,比方才更甚。皇帝颓然地摆了摆手,重新靠回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罢了。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
姜钰没有片刻停留,再次行过礼,便转身退了出去。他来时带着风,去时也同样利落。
直到姜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久久未动。
姜钰步出大殿,殿外的冷风使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脸上那副恭顺孝子的模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凝。一个贴身内侍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问道:“殿下?”姜钰脚步未停,径直向宫门方向走去。
夜色低沉,他顿了顿,侧过脸,漆黑眸中泛着的光点在夜色中显得锐利。“派个信得过的人,即刻送一封密信,去国舅府上。”天色渐晚,庭院里起了风,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韶明珠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被墨色吞没。自那日被带到这处别院,她便再未见过芮静,也未曾得到外界的半点消息。唯一能与她说话的,便是春分。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春分端着一个简单的食盘走出来,上面只有一碗米饭和两碟素淡的小菜。她走到石桌前,将饭菜重重地放下,碗筷相碰,发出清脆而又孤寂的声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这几日皆是如此。春分送饭,收拾,从不多言一句,仿佛韶明珠只是一个木头物件。
韶明珠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她看着对面坐下的春分,那张被疤痕撕裂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让人喘不过气。
“你……“韶明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有些飘忽,“你愿意……同我说会儿话吗?”春分抬起那双有些勾人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韶明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又补充了一句:“说什么都行。我只是……觉得太安静了。”
春分盯着她。许久,她扯了扯嘴角,那疤痕也跟着扭曲起来,形成一个古怪的笑容。
“说什么都行?"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不如就说说你一一韶宝林。”
她刻意加重了“宝林"二字。
“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