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居然躺在医院病房内。她唰地坐起来,突然的动作让她有些眩晕。她怎么会在病房?她怎么会到医院来?她明明绕着医院走,根本不敢回到医院。没有其他一技之长,她天真地选了养老院当成下一个工作场所。养老院也不是好地方。金年养老院看似硬件条件特别好,对她来说却不啻于地狱。她应该老老实实当个营业员之类,或者去办公楼里打扫卫生。为什么要去医院、去养老院?仅仅是为了照顾一些陌生人?为了那可笑的善心?不,不是善心……是……“死亡时间……”“死亡时间……”邓欣捂住了耳朵,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她为什么会听到那么多声音?几年前她在医院当护工都没有……邓欣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她瞪大眼睛,看向病房的大门。干尸一般的身体摇摇晃晃前进。屈金银进入了病房。“死亡时间……”“死亡时间……”“死……亡……时……间……”耳边的声音被扭曲拉长了,如同早年质量不佳的慢速播放,声音拉长后就变得无比古怪,变调成诡异低沉的呢喃。邓欣浑身筛糠一样发抖。她眼睁睁看着屈金银靠近了自己。屈金银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珠子中倒映出了她恐惧的模样。屈金银干瘪看不到唇瓣的嘴开合了几下,挤出了沙哑苍老的声音:“你明明听到了……”是啊,她听到了。她知道屈金银遭遇了什么。那声音钻入耳朵,被扭曲:“……看到了……”邓欣身体巨震。这熟悉的、嗓音……邓欣上下两排牙齿碰撞着,发出咔咔的声响。“为什么一个人跑了?”屈金银质问。她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她没有想——邓欣要叫出来的反驳停在了喉咙口。她当然是想要跑的。就像过去每一次那样。上一秒还在耐心伺候着病人或老人,下一秒她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就像是……很多年前……“为什么不说?”邓欣听在耳中的声音变了调。屈金银木然的脸变成了她童年那小伙伴胖墩墩的苍白脸蛋,转瞬又变成了她爷爷奶奶呆滞的脸。三张脸一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成了肉泥,糊在屈金银脸上。邓欣想要昏过去,都做不到。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告诉村里人?邓欣在这十几年间从没询问过自己。可这些问题一直横亘在她的心头。她有无数种解释: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她被吓傻了;她太害怕了;她只是被吓到,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内心反复地说着相似的辩解。狡辩!怒喝声在邓欣心中响起。她无法欺骗她自己。和梦境不同,现实中,那男孩可不是隔天就带着家人去处理她小伙伴的尸体。他拖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藏不住了,被家人发现,才给揪着脖子,带路去了山林。山里的溪水也没有被血染红。只有她的家被血涂满。邓欣监视了那男孩许久,她有无数次机会告诉伤心担心的小伙伴家人那天发生的事情,更有无数次机会将这件事告诉给爷爷奶奶。她选择了逃避,又如一只畏畏缩缩的老鼠,跟在男孩身后,去观察事情的发展。邓欣看到屈金银干尸一样的脸发生了变化,面皮拉了起来,露出了怒容。“你丢下了我们!你丢下了我们!!”屈金银声如洪钟,又透出一股森森的阴气。邓欣感到自己无法呼吸。嘭。嘭。嘭。那是邓欣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渐渐变得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