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英“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她现在对报纸上的“喜讯”感情复杂,一方面希望真的有好消息能让你国家更好。
另一方面,基于这些“喜讯”而不断加码的竞赛指标,又让她感到不堪重负。
丫丫被叫起来吃早饭,看到韩东在看报纸,也好奇地凑过来,指着上面的照片:“爸爸,这是什么呀?好多草!”
韩东勉强笑了笑,摸了摸丫丫的头:“这不是草,这是粮食。”
“粮食?”丫丫眨着大眼睛,“有那么多呀?”
童言无忌,却说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韩东无法回答,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把报纸折了起来。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广播里开始播放晨间新闻,播音员用那种特有的、充满鼓动性的高昂语调,重复着报纸上的内容。
声音透过墙壁,清晰地传到屋里每一个角落。
“这充分证明了在d的领导下,只要解放思想,鼓足干劲,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创造不了的奇迹!”
这声音像背景音乐一样,萦绕在餐桌上空。
韩东默默地喝着粥,心里却像翻江倒海,这些豪言壮语,听起来是如此振奋人心,描绘的图景是如此美好。
他知道后世国家会很繁荣富强,但这个时代的国家并不繁荣,反而有些落后,如果广播里说的是真的,该有多好
报纸上的豪言壮语,如同一幅色彩过于浓艳、以至于失真的宣传画,悬挂在日常生活之上。
对于一些,既身处体制内、又保持着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来说,阅读这份报纸,成了一种精神上的酷刑。
大家不得不每天面对这些与自己认知和所见所闻严重冲突的信息,并在这种冲突中,艰难地保持沉默。
…
深秋的寒意越来越浓,枝头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一片片落下,铺满了大院的地面。
按照节气,田里的秋收早己结束,冬小麦也该种下了。
但在京城里,在报纸上和广播里,一场关于“夏收”的、声势浩大的宣传序幕,却刚刚拉开,以一种近乎错位的方式,冲击着韩东的神经。
这天上午,韩东带人在车站执勤,站台上依旧是人流物流熙攘,但细心观察,会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除了那些司空见惯的、运往各地的工业原料和设备,多了一些挂着“支援农业”、“运送优良种畜”横幅的棚车和敞车。
更有几节车厢门口,围着不少干部模样的人和记者,扛着照相机,对着车上装载的、用红绸带装饰着的、看起来颗粒饱满的“良种”粮食,不停地拍照。
穿着崭新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正协助他们布置场景,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准备迎接检查或宣传的紧张笑容。
“东哥,你看那边,”一人低声示意,“又在搞什么名堂?”
韩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干部正对着镜头,手里捧着一把金灿灿的稻谷,慷慨激昂地讲着什么,旁边有人拿着小本子飞快记录。
那稻谷在阳光下确实显得格外诱人,颗粒饱满,色泽金黄。
“大概是宣传夏收成果吧。”韩东语气平淡。
广播里也适时地响起了激昂的配乐和播音员热情洋溢的声音:“在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热潮中,我国农业生产战线再传捷报!”
“广大农村人民公社充分发挥优越性,今年夏粮喜获空前大丰收!亩产记录不断被刷新,充分展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强大生命力和人民群众的无穷智慧”
播音员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在嘈杂的站台上空回荡,与眼前这幕“宣传秀”相互呼应,营造出一种热火朝天、硕果累累的虚假繁荣景象。
周围的旅客们,有的驻足观看,脸上露出好奇或赞叹的表情;有的行色匆匆,无暇他顾;也有的,像韩东一样,只是默默地看着,眼神复杂。
这种关于“夏收”的喧嚣更是无处不在,公安处内部,墙报上迅速更新了内容,用大红纸剪贴出了“庆祝夏粮大丰收”的标题,下面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那些令人瞠目的产量数字和“喜笑颜开”的农民照片。
处里组织的政治学习,内容也变成了学习讨论“夏收伟大胜利的意义”,要求大家结合本职工作,谈谈如何更好地“为巩固农业基础服务”。
学习会上,一些干部发言踊跃,大谈粮食丰收对保障社会稳定、支援工业建设的重大意义。
还有一些干部发言则比较谨慎,多是些原则性的表态。
轮到韩东的时候,他提前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保障铁路运输安全畅通,确保各类物资,包括粮食,能够及时运达需要的地方,就是我们公安干警对夏收最大的贡献。”
“大家要立足岗位,踏实工作。”他的话西平八稳,没有任何出格之处,但也毫无热情可言。
散会后,韩东一个人走到院子里,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