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重的静默中流逝,远处隐约传来将士操练声与马匹嘶鸣。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李隆基终于有了动作
“过来。”
他对着李琚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抬步上前。
至御座前十步,他依礼停下,躬身道:“儿臣李琚,见过父皇。”
李隆基没有叫他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掂量一块顽石。
“今日去西苑,玩得可还尽兴?”
片刻后,李隆基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李琚心下一凛,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沉声应道:“回父皇,儿臣并非游玩,乃是去寻人。”
“哦?”
李隆基只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象是才听闻此事,问道:“寻谁?”
“寻儿臣的未婚妻子,杨氏玉环。”
李琚抬起头,目光迎向龙椅上的帝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儿臣得知她随咸宜入西苑游玩,却久未归家,心中忧急,故而入苑查找。”
“忧急?”
李隆基嘴角似乎极细微地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辨不出是何种意味。
随后,他声音陡然转冷:“所以,你忧急的结果,便是将你的亲弟弟,朕的十八郎,伤至如此地步?”
李隆基这话一出,无形的压力骤然加剧。
就连一旁的高力士和陈玄礼,呼吸声都不自觉轻了几分,齐齐望向李琚,似是好奇他会如何分说。
李琚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紧接着,眸光中浮现一抹悲愤。
他直视李隆基,解释道:“儿臣赶到听荷小筑时,十八弟正欲对玉环行不轨之举。”
“玉环乃儿臣明媒正聘的未婚妻子,按礼制,已是他的皇嫂。然十八弟他此举不仅是悖逆人伦,藐视纲常,更是在公然践踏父皇的威严,皇家的脸面!”
“父皇明鉴,儿臣身为杨氏女的未婚夫婿,身为父皇的儿子,大唐的亲王,见此情景,岂能坐视?”
李隆基面无表情,语气依旧平淡:“如此说来,朕倒该谢你替朕保全了皇家颜面?”
“儿臣不敢!”
迎着李隆基深不见底的目光,李琚赶忙摇头道解释道:“儿臣当时是怒火攻心,只想阻止暴行。是以情急之下,出手才失了分寸。此确为儿臣之过,儿臣甘愿受罚。”
“失了分寸?”
李隆基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愈发冰冷锐利:“好一个失了分寸。一脚之重,断人根本,你这胆量,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李琚再次深深弯腰:“儿臣徨恐,当时情形危急,儿臣只想彻底阻止此事,未来得及细想后果,事后亦是追悔莫及。”
“然大错已铸,儿臣亦不敢辩解,唯求父皇降罪责罚。”
“责罚?”
这话一出,李隆基忽然冷笑一声,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眼皮耷拉下来,目光从李琚身上移向校场上奔腾的骏马。
“朕养马,知道一个道理,再烈的马,性子再野,打断了腿,也就老实了。”
望着那些奔马扬起的烟尘,李隆基仿佛自语般低语。
突然,他目光如电,再次射向李琚,声音冷冽道:“可打断的腿,还能接上吗?”
迎上李隆基森然的目光,李琚顿时心下一沉。
但还是挺直脊背,分说道:“父皇儿臣铸成大错,百死莫赎。可儿臣所为,绝非为一己之私。徜若重来一次,儿臣依然会出手。”
顿了顿,他语气坚定起来:“儿臣宁可承担千般罪责,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辱,看着皇家尊严被如此沾污!”
“请父皇,明鉴!”
语毕,他朝着李隆基深深一揖,做足了姿态。
而李隆基听见这话,则不禁眸子微微眯起,幽幽盯着面容从悲愤变为坚毅的儿子。
却不知为何,并未继续责问。
李琚亦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与李隆基对视,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沉默笼罩下来,父子间的空气仿佛凝固。
校场上的风似乎也停滞了,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
良久,李隆基终于收回了那审视的目光,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深沉。
他没再提李琚伤人之事,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地问道:“八郎,你可知,朕为何历来偏疼十八郎?”
李琚一怔,完全没想到李隆基会突然转移话题,而且还是转移到如此敏感的话题之上。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恭谨地垂首:“儿臣不知。”
李隆基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些,落在远处奔马扬起的尘土上。
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李琚解释,喃喃道:“因为朕已经老了啊,朕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他顿了顿,那锐利的帝王威仪中,竟罕见地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
“人老了,所求便少了。什么文治武功,什么宏图霸业,有时反倒不如儿孙绕膝,享几分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