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新月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那股压抑的狂热,竟也慢慢平复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探究。
不知过了多久,肉,烤好了。
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苏林撕下一条最嫩的,丢给了脚边的黑风。
然后,他将剩下的,分成了两半。
一半,递给了霍灵曦。
另一半,他自己拿着,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尹新月一眼。
仿佛她不存在。
尹新月看着霍灵曦手中那半只冒着热气的烤羊腿,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她默默地站起身,从亲兵那里,拿了几个干硬的饼子,就着水,小口地啃了起来。
吃相依旧优雅。
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再也看不到半分笑意。
戈壁的夜,风是主角。
火堆是这片舞台上唯一的光,噼啪作响,将最后的温暖和肉香一点点还给荒原。
尹新月啃着饼子。
那饼子又干又硬,剌嗓子。
可她吃得很慢,很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半块饼。
一口,咀嚼,咽下。
再一口,再咀嚼,再咽下。
背脊挺得笔直,天鹅般的脖颈没有半分颓丧。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硬的体面。
另一边,霍灵曦吃完了最后一口羊腿肉。
温热的肉食滑入胃里,象一团小小的火,暂时驱散了胸口那块夔骨带来的阴寒。
她看着不远处姿态完美的尹新月,心里没什么波澜。
没有胜利者的快意,也没有同为女人的怜悯。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和她其实都挺可悲的。
象两只被主人用不同方式喂养的宠物,一个得到了肉骨头,一个只分到了干粮。
可悲,但至少,自己是吃到肉的那个。
这点认知,让她心中那股因为痛苦而生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苏林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随手丢进了火里。
骨头上的残油遇到火焰,发出一阵“滋啦”的轻响,溅起几点火星。
【一个啃饼子啃出了国宴的感觉,一个吃烤肉吃出了上刑场的悲壮。】
【女人,真复杂。】
【调教宠物,果然是门技术活。】
他心中懒洋洋地吐槽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淅。
他看都没看两个心思各异的女人,只是对那个一直候在一旁的亲兵吩咐道:“看着火,一个小时后,灭了。
”
说完,他转身就朝那辆巨大的黑色房车走去。
高大,懒散,象个吃饱了就准备回窝睡觉的……神。
随着他的离开,火堆旁那点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尹新月将最后一口饼子咽下,用餐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仿佛那上面沾染的不是饼屑,而是什么珍贵的香料。
她站起身,隔着跳动的火焰,深深地看了一眼霍灵曦。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挑衅和娇媚,也没有失败者的怨毒。
很平静,平静得象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也跟着走上了房车。
高跟鞋踩在金属踏板上,发出“叩、叩”两声,清脆,利落。
霍灵曦在火边又坐了一会儿。
她伸出那双依旧苍白的手,凑近火焰,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暖意。
直到那股暖流似乎能通过皮肤,渗进血脉里,她才站起身,将怀里的夔骨又抱紧了些。
一冷一热,一死一生。
她好象有点明白,苏林说的“铁要烧红了才能打”是什么意思了。
她也回到了车上。
……
车厢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
巨大的空间因为沉默而显得有些压抑。
尹新月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走到了车厢尾部那个小小的吧台前。
她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价格不菲的威士忌,没有用杯子,就那么对着瓶口,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靠在吧台上,看着窗外那片无尽的黑暗,笑了。
笑得无声,也笑得凄凉。
骄傲?
在新月饭店,她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
在长沙城,她是能让九门都礼让三分的贵客。
可在这里,在这辆驶向未知的卡车上,她连一块烤肉都分不到。
她那点引以为傲的骄傲被那个男人用最随意、最轻篾的方式踩进了泥里,还碾了两脚。
恨吗?
好象也谈不上。
你不会去恨一座你永远也翻不过去的高山,你只会感到敬畏,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
尹新月又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