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明的意识,在无尽的灼痛与衰败中变得涣散。
他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地流转。
自幼被族中长辈寄予厚望,夸赞其天资出众,是郭家百年不遇的奇才。
不到二十五岁便勘破胎息,踏入练气,一时风头无两,无限风光。
直到在壶铅郡城,遇上了一位池姓剑修。那一战,他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身受重伤,连引以为傲的道基都被斩断,仙途就此断绝。
他不甘心,转修《焚我心经》,从此性情大变。
他与那位早已被逐出家门的筑基叔祖郭远山定下绝户计,以先祖洞府为饵,以血脉亲子为薪,铺就自己的筑基之路。
从最初的不忍与挣扎,到后来的麻木与习以为常。
再到今日,亲手屠戮近百名胎息修士之后,那对力量的渴求已然化作了急不可耐的癫狂。
往日种种,皆是镜花水月。
原来,那句被他奉为圭臬的真言,是这个意思。
郭天明干瘪的嘴唇无声地闭合着。
“我……不焚……我……”
最后一个念头消散,他眼中神采彻底熄灭,整个人化作一具焦黑的人干,还维持着手按池元荆头顶的姿势。
“咔嚓……”
一声轻响,干尸轰然碎裂,化作一地漆黑。
那赤金色的火焰,在吞噬了郭天明的一切之后,并未消散。它缓缓地在池元荆周身收敛,尽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失去了火焰的支撑,池元荆的身躯软软滑落,倒在了那滩黑色的粉尘旁,已然昏迷。
澎湃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微弱的呼吸,成了这石厅中唯一的声响。
归墟井四周,重归幽暗。
也就在此时,月白色的玉佩自池元荆的腰间,悄然浮起一抹微光。
一道虚幻的身影,自玉佩中显现。
那身影盘膝坐于空中,正是方逸尘的那一具神魂复制品。
他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一滩尚能辨认出人形轮廓的黑色灰烬,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呢喃。
“果然是道参。”
道参。
此二字,在修真仙道之中,已是涉及紫府的隐秘。
修士自筑基登临紫府,便是要以气海丹田中的仙基为根,筑就一座容纳神通的府邸。
而自紫府证道金丹,则需要在紫府之内,凝练五道紫府神通,以此为基,方能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大道金性。
这紫府神通,便是由筑基时的仙基显化而成,自然也承继了仙基所代表的道统意象。
譬如池元荆的父亲池乾祐,借天朝仙国法所凝的革金仙基“熔玉锋”。
又譬如池家《万涡归流诀》,筑基之后所成的“千流击”。
每一道紫府神通,都承载着其所属道统的一份意象。
可大道三千,道统繁杂,更有诸多传承早已残缺不全。
因此,同一个道统意象,便会因功法不同、理解各异,而演化出不同的紫府神通。
能够最完整、最透彻地函盖一道意象的神通,便被称为“上位紫府神通”。
而那些传承残缺、理解偏颇的法门所凝的神通,便只能沦为“道参”,是为下位。
其作用,不过是为那些寻不到上位神通的修士,提供一个补缺或是替代的选择。
这便是道统之争的残酷现实。
当下位神通遇上上位神通,即便下位者的修为更高,功法品阶更胜,也会因其道统意象的残缺,而被上位者死死压制。
这郭天明,练气巅峰,修的是五品功法《焚我心经》。
池元荆,胎息九层,体内不过是残存了一道三品功法《倒生蚀火经》的烙印。
前者本该有碾压后者的绝对实力。
可郭家这《焚我心经》,终究只是“逆火”道统中的一支“道参”罢了。
而那《倒生蚀火经》中的“倒生”秘法,却触及了“逆火”道统中“向死而生”的根本意象。
此消彼长之下,再有方逸尘那一缕蕴含着镇土大道金性真意的神念为引,悍然点燃了池元荆体内的功法烙印,便造成了眼下这般下克上的结果。
方逸尘的神识,探入池元荆体内。
少年人的丹田气海之中,此刻已是一片狼借。
郭天明那一身精纯的修为,尽数化作了液态的赤红色法力,在这片并不算广阔的气海中汹涌翻腾,几乎要将池元荆的丹田生生撑爆。
而在那片赤红色的法力海洋中心,那枚《倒生蚀火经》留下的赤金色印记,正在大放光华。
它不断地吞噬着周遭的赤红色法力,将其压缩、炼化,转化为最为精纯的赤金色。
每多转化一丝,印记便凝实一分。
方逸尘在心中暗暗推演。
待到这片气海中的赤红色法力被尽数炼化为赤金色,池元荆的胎息根基便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夯实。
到那时,便是他尝试叩开练气门坎的最好时机。
“因祸得福。”
方逸尘在心中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