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青黎镇新拓的广场之上,人头攒动,却无半分喧哗。数千镇民,无论老幼立于广场四周。自孙家坞与木鹿寨迁来的新户夹杂在人群之中,拘谨地望着镇事堂前新筑的高台。
高台以青石垒砌,其上设一方桌。
池乾祐身着一身崭新的青色法袍,法袍上以银线绣出层层叠叠的波涛纹路,在冬日不算明媚的阳光下,依旧流转着淡淡的灵光。
他立于桌前,练气修士的威压自然而然地散开,镇压着全场的气氛。
方桌之上,除去三牲五谷,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头体型庞大的妖兽尸骸。那是柳石晋升胎息八层之后,领着镇中好手,深入大青山猎来的。
吉时已至。
池乾祐自一旁的卫延手中,接过三炷足有儿臂粗细的特制清香。他以法力引燃,三股青烟笔直升腾,在半空中聚而不散。
他手持清香,对着高台下的数千镇民,对着更远方的连绵山峦,朗声开口。
“上告天地,下禀山川。”
“我青黎镇,于此多事之秋,历经兽潮,饱受兵祸,幸得镇中万民,上下一心,修士用命,凡人效死,方有今日之安稳”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在法力的加持下,清淅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孙氏不仁,残害乡里;木寨为匪,荼毒山野。”
“我青黎镇替天行道,吊民伐罪,还大青山南麓一片清平!”
人群中,那些新迁来的孙氏、木鹿寨之人,是低头不语。
“此胜,非我池乾祐一人之功,亦非我池家一族之功。”
池乾祐话锋一转,声音愈发高亢。
“此乃天心垂怜,亦是此方山水之庇佑!”
他将手中清香高举过头顶,对着那苍茫的大青山,深深一拜。
“今日,我等于此设祭,上告于天,下禀于地。以妖物之血肉精粹,还于此方天地,以谢山林养育之恩,以慰战死者在天之灵!”
说罢,他将那三炷清香,郑重地插入案前的香炉之中。
而后,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高台之下,那方被他伪作“池家阵盘”的孙家坞阵盘,被置于一处石座之上,随着他的法诀引动,其上那些繁复的符文次第亮起,散发出璀灿光华。
广场的地面之下,真正的阵眼玉盘,引动了大阵之力。
祭案上那三头妖兽的尸骸,一缕缕赤红色的光华,自妖兽的血肉、骨骼、脏腑之中被强行抽取出来,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团浓稠的赤色光云。
那光云翻滚不休,其中隐有妖物不甘的嘶吼,让台下不少凡人脸色发白。
池乾祐面不改色,法诀再变。
“敕!”
一声轻喝,那团赤色光云轰然炸开,化作漫天光雨,洋洋洒洒,朝着整个广场的范围复盖而下。
光雨并未落在众人身上,而是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泥土之中,不见踪影。
一股祥和、温暖的气息,弥漫开来。
方才那妖物精粹带来的凶厉之感,一扫而空。
“神迹!当真是神迹!”
“镇长仙师,引动天地之力,庇佑我等!”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彻了整个广场。数千镇民,尽数俯身下拜,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信赖。
一股股无形无质的香火愿力,自人群之中升腾而起,导入大阵,最终尽数归于那地下的阵眼玉盘之内。
祭典结束。
池乾祐宣布,将那三头妖兽的血肉,尽数分发,于广场之上,设流水席,与全镇同庆。
欢呼声冲天而起。
镇民们暂时忘却了过往的苦难,沉浸在这场盛大的欢宴之中。他们吃着灵气充沛的妖兽肉,谈论着来年的光景。说到兴起处,总有人会提起县府升格之事,脸上满是憧憬。
一个安稳而富足的未来,正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
当夜,池家宗祠下的密室之内。
与外界的喧闹不同,此地安静得只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池元荆领着池元鸢与池元堑,静立于那方光华流转的阵眼玉盘之前。
他已换下常服,同样穿了一身青色法袍,虽不如父亲那件华美,此刻也显得格外郑重。
池元鸢与池元堑跟在他身后,年岁最小的池元堑,也学着兄姐的模样,将腰杆挺得笔直。
池元荆自一旁的木案上,取过三支与白日祭典时一般无二的清香,以自身法力点燃,而后恭躬敬敬地插入石台前的香炉之中。
“跪。”
他轻声开口。
姐弟三人,对着那方玉盘,以及玉盘之后,那只盛放着先祖灵位的樟木箱,缓缓跪倒。
“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三叩九拜的大礼,每一个动作,三人都一丝不苟,透露着对这方寸之地的敬意。
礼毕,池元荆方才直起身,依旧保持着跪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