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得发绿,浓得发黑,枝叶间浮荡着妖异的彩雾,红得犹如泼了血,蓝得冻彻骨髓,紫得使人目眩神迷。脚下腐叶层不知积了千百年,厚软如烂肉,一脚踏下去,幽暗的水汽带着刺鼻的腥臇味直往人裤管里钻。
空气也厚重粘滞,饱含着腐烂与生机,腐朽与剧毒纠缠不清的湿咸气息。
徐尘喉结滚动,吸了一口这混浊的空气,像吞了一口黏糊糊的毒汤,胸腔里顿时又沉又闷。他一身深灰色的不起眼,此刻沾满了泥污与湿气凝结的水珠。
风饕收起钢羽,收拢翅膀立在徐尘肩头。这头神骏的四级风隼此时也蔫蔫的,身上原本亮如纯银的翎羽被盘州那弥散的浊气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颓色,像是一件久藏地底、未曾拂拭的旧物。特有的金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林间的每一片晃动不定的幽影。
“这就是七色瘴?”徐尘低语,声音被湿重的空气死死压住。
风饕短促地“咕”了一声,算是回答。它的视线穿过前面几棵扭曲的古木,落在一处翻腾流转的彩色气流上。那是盘州最险恶的毒瘴迷域——斑斓的瘴气犹如拥有生命般缓慢爬行、缠绕、侵蚀。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钻入徐尘敏锐的耳中。这声响短促异常,像是什么东西在被触碰后倏地缩回暗处。徐尘身体瞬间绷紧,眼尾余光急扫,锁定了右前方三丈外的一丛乱藤!
那里杂乱堆叠着灰褐、枯黄的藤蔓,与腐朽的地面几乎融为一体,毫无破绽。只有顶端那根比成人手臂略细的“枯藤”,在徐尘目光锁定的刹那几不可察地痉挛般缩动了一下,其末梢一点湿冷的暗绿反光一闪即逝!
伪装!极致的伪装!
若非徐尘已经进阶后期,几乎以为那是错觉。这所谓的“枯藤”,就是盘州活林陷阱中令人闻之色变的食人妖藤!它能伪装得与死物别无二致,只在猎物踏入绝杀范围或稍有触碰时才暴起夺命,尖端的吸口能将一头莽牛瞬间吸干!
“沙——”又是一声更轻的摩擦,来自左后方。
徐尘根本不及回头确认,身体早如紧绷的弓弦猛然释放!他足尖在腐叶上闪电般一点,整个人贴着地面朝右侧斜飞窜出,同时,左手疾拍腰间!
“嗡”一声清鸣!
淡黄土行珠应念而出,悬浮身前毫厘!一股沉浑厚实的力量瞬间以珠子为中心扩散开来!
“噗!”一道恶风擦着他原先所立之处猛砸而下!另一根枯藤从左边阴影中射出,顶端吸口张合如毒蛇之吻,深深刺入徐尘方才立足的腐叶堆深处!吸口猛地一张,四周枯枝败叶被强劲吸力卷裹而去!
而几乎在土行光晕撑开的刹那,右侧那根率先暴露的妖藤骤然动了!犹如甩动的巨蟒,撕开伪装,带起大片枯叶腐泥,狠狠抽向徐尘尚在移动的身影!
啪!
藤身重重抽打在扩散开的黄色光晕上!波纹剧烈震荡,光晕骤然收缩。那妖藤仿佛撞上坚不可摧的磐石,尖端猛地弹开,坚韧的表皮竟被那反震之力撕裂了几道口子,溢出腥臭的绿色汁液。
徐尘借着前窜之力与土行珠防御震开的反弹力道,已稳稳落在两丈开外一方稍显干燥的突出岩石之上。墨金剑不知何时已悄然滑出半截,乌沉沉冷冽的剑锋紧贴小臂内侧,剑尖向下,蓄势待发。
风饕在他落地的瞬间才腾空而起,一道银色流光拔高数尺,双翼鼓荡,锐利的目光在两根暴露出狰狞本相的妖藤之间来回逡巡,发出威胁的低鸣,鹰喙开合间似有细碎风刃在凝聚。它没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徐道人尚未下达命令。
林间骤然陷入一种诡谲的短暂凝滞。只有妖藤表皮的裂口还在无声地淌着绿色的液体,散发出愈发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方才那一击试探与碰撞带来的冲击余波在湿重的空气中缓慢消散。
徐尘的目光冰冷锐利,左手稳定控制着土行珠,黄澄澄的光晕柔和而坚定地笼罩着他周身半丈之地。
盘州的“路”,从来就淹没在腐叶烂泥与层层叠叠的幽邃之中。循着细微难辨的银线蛇滑行痕迹,银线蛇那细碎蜿蜒的轨迹,是穿越这片七色瘴气迷域唯一的微弱路标,蛇类独有的冰冷气息能在斑斓瘴气的缝隙里开辟出暂时安全的小径,却也如风中游丝,随时可能被涌动的毒瘴吞噬或偏移。
湿冷沉滞的空气像一块浸满污水的厚布,蒙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费力。墨金剑的剑意被他无声催发护住自身经络,勉强驱散侵入骨髓深处的阴寒。
忽然,一股浓烈过分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甜香骤然钻入鼻腔!不是普通花草的清甜,这香气浓郁近乎妖冶,粘稠得几乎能看到空气的涟漪。徐尘脸色一变,猛地停住。风饕早已不安地在盘旋,发出一串急促尖锐的示警鸣叫!
前方树木变得稀疏,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域被盘州吝啬的阳光勉强照亮一角。
空地中央,赫然生长着两株赤红如血的奇特植物。茎秆有手腕粗,形如未开放的花苞,但那“花苞”质地宛如湿润的生肉,微微搏动。数缕暗红近黑的烟气从顶端微不可察的缝隙缓缓溢出,正是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腥之源!
是地涌血莲!它们临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