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晚上睡在御马监厢房。
首辅的唯一舒坦之处,就是不用半夜爬起来开朝会。
太阳都出来了,韩爌在房间吃面喝茶。
吃饱喝足、提提腰带,准备继续看舆图。
出门看到宣城伯在正堂的大椅中,抱胸低头,桌上的油灯还亮着。
不会坐了一夜吧。
韩爌迈步进门,宣城伯感觉视线变暗,缓缓抬头。
两眼血红,把韩爌吓了一跳。
“伯爷,没必要,活人别让尿憋死。”
宣城伯一口吹灭灯,拿桌上的冷茶喝两口,沙哑说道,“还是官场在谋划。”
韩爌一愣,“你好像说了句废话。”
“回京之前,三弟说过,他动土地的那一刻,就是与天下为敌,上位者无法顾及所有人,无法改变所有人,只能做选择,为了未来,百万、千万都值得,恶心又无奈。”
韩爌点点头,“老夫明白,谁也不可能让世间突然俯首,谁也不可能让世间顿悟,总得挣扎一下,总得鲜血宣告。”
“西北边患突然出现,按时间上说,太早了,来不及串联,必定是江南还未收尾的时候,就有人猜到结局,开始行动了。”
韩爌眨眨眼,“伯爷,咱想歪了吧?西北边患,不是右军都督府控制吗?英国公在宣大吃肉,定国公在西北喝粥。”
宣城伯摇摇头,“朱希忠拥有超越英国公的声望,导致勋贵不稳,立刻被勋贵集体打压,逼死三代人。
定国公会跟随英国公,不可能单独拥有武权,这是越界,也是勋贵内部的禁忌,英国公让你拥有,你才能拥有,否则就是僭越。”
韩爌震惊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么…依旧有人在串联,依旧是文武在联动,就在京城。”
韩爌沉默片刻,在地下来回踱步。
宣城伯再次抱胸低头,闭目凝思。
卫时泰定位了方向,如何筛选京官,隐约认为是土地,但也没具体思路。
韩爌溜达一会,迈步走了,老油条可以筛选。
到文华殿值房落座。
阁臣上值,都得来打个招呼。
顾秉谦刚刚进门,韩爌就问道,“益庵,你是昆山人,顾氏乃当地望族,被少保砍掉多少田产?”
顾秉谦一愣,“蒲城公,下官家里十几亩田,与大顾没关系,少保砍无可砍。”
韩爌认为他撒谎,有点恼火,“顾秉谦,你是昆党骨干,党魁顾天埈之下第二人,昆党与宣党并非本府人,与东林斗的挺热闹,万历三十九年京察,昆宣两党一败涂地,大多灰溜溜滚蛋,留下的改易,或加入东林,或加入浙党,现在又加入阉党。”
顾秉谦脸颊抽抽,没有搭话的欲望,老子就这样,你他娘不也是扭来扭去。
韩爌被他的神色气笑了,“顾秉谦,你家里就十几亩田?那你哪来的银子娶妾室?哪来的银子给儿子大手大脚?”
公房安静几息,顾秉谦脸色搵怒,“蒲城公是要杀下官立威吗?”
看来这孙子真没田产,纯贪墨的人,玩的太低阶。
韩爌懒得解释,起身到门口,“来人,去把十三府籍贯所有留京的官员请到文华殿,七品开始,老夫与大伙说说话。”
内阁属官立刻去通知人,韩爌又交代亲随,去叫宣城伯和魏忠贤,扭头到大值房等候。
大明中枢衙门自仁宣起,七品及以上实职大约580-620人,勋戚武官大约900人,加上八品、九品差官,虚衔、挂衔,总数大约2500。
官场渐渐用‘京官三千’来虚指概括,对应皇帝的‘嫔妃三千’。
这是天朝上国的一个自称,本来没什么特别意义,韩爌等待期间,翻阅名册,很快发现了区别。
南臣越来越少了,少了一半。
这不是好现象,江浙独占四成,乃大明常例。
南臣退出朝堂后,并未由江浙籍官员补充,说明他们在放弃朝堂,在与朝堂顶牛。
现在京官的籍贯很分散,韩爌对魏忠贤的控制微微蹙眉。
自以为是,想的太简单了。
治理党争,控制人数不对,控制籍贯更是瞎扯。
不承认别人的能力和见识,本身就是无能狭隘。
宣党昆党才十来个人,并非本府籍贯,靠的是师生、同年关系,照样有声势。
西党同样不过两手之数。
韩爌琢磨期间,魏忠贤和宣城伯来了,值房坐着几名高官,房檐下站着一圈。
宣城伯抱胸靠门,没有说话,魏忠贤倒是问了一句,韩爌只说等等。
不管人有没有到齐,文华殿等了一个时辰。
巳时中,韩爌站在大值房门口,对院内百人训话。
“诸位,今日说点实在话,老夫是东林,又被人称呼西党,这些不重要,关键是做事,做官都是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此外都是扯淡。
老夫确实由少保举荐做首辅,可能很多人默认老夫是卫党,不好意思,少保不削组党,咱不是卫党,咱还是陛下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