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要吐血了。
没人去捡皇帝扔下来的纸。
成国公朱纯臣出列。
“陛下,朝堂圣人与帝王不可能是两个人,既得民心称颂,又掌皇权威柄,这本身就是悖逆天道的妄念。
圣人要舍己,帝王要舍民;圣人要垂拱而治,帝王要乾纲独断。手握重兵却谈仁政,身居权位却谈民心,到头来只会两头落空。
若要做圣人,便该卸甲归田,将权柄交还陛下;你若要做帝王,便该撕下仁政的面具,直面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相,妄图两全,只会让江山陷入非圣非王的混沌。”
朱由校拿起之前掏出来的纸,再次轻咳一声。
“圣人舍己,是舍一己之私;帝王舍民,是舍万民之利,这等非此即彼的谬论,也敢拿到金銮殿上言说?
我既做不得沽名钓誉的圣人,也不屑做视民如草芥的帝王!我要做的,是让这朝堂之上,帝王能听得见万民疾苦;让这万里江山,圣人的仁心能落地生根。
何谓天道?天道不是让君与民对立、圣与王割裂,是让掌权者不负君、不负民、不负江山!两全不是妄念,是你们这群人没胆量、没本事去践行的正道!”
大殿安静了。
过了一刻钟,徐希皋不死心。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在手,便自认胜券在握?民心是最易变的东西,今日他们颂你,明日便会因一粒米、一文钱骂你是奸贼。
你靠着改革笼络民心,可改革总要触动利益,这些人是江山的骨架,你拆了骨架,只靠一堆散沙般的民心,如何支撑得起这万里江山?到头来,你失了士族之心,纵有万民拥戴,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这话有意思。
朱由校盯着他看了一会,从怀中拿出一沓。
众人差点栽倒。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水能覆舟,是因舟已蛀空、舟中之人鱼肉百姓;水能载舟,是因舟行正道、载的是万民期盼。
若说士族是江山骨架,可这骨架早已腐朽,吸的是万民的血、啃的是社稷的肉!寒门子弟是江山的血肉,黎民百姓是江山的根基,我笼民心,是重塑这江山的筋骨,不是拆骨!
今日我触动士族利益,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活下去,若有一日民心弃我,那也是我做得不够好,绝不是因为我向着万民!”
好了,直接说绝了。
文武思索一刻钟,没有人再出来与纸对辩。
这他娘没法辩,人家里里外外看透你了,都知道你张嘴要说什么。
说的人嘴软,听的人心虚,辩个屁啊。
朱由校看他们不说话,撕啦一声,把一沓纸扔下来。
“少保猜对了,即便是面对谋逆大案,你们都要吵嘴,少保屁股正,辩论永不会输,你们依旧不是对手。别浪费时间了,朕在皇城遇刺,众卿家嘴上叭叭大义,谁管朕的死活?”
众人齐齐躬身,“我等不敢!”
顾秉谦又狡辩道,“陛下恕罪,微臣是看到密信有感而言,谋逆弑君,必须问罪。”
“哼,跑题也跑不在正经路上,人家都知道你们要往哪里跑。朕其实理解逆贼,也理解诸位,都是为了银子,都是为了儿孙,君臣大义、江山社稷,有用就用,没用就是厕筹。”
众人欲张嘴,皇帝突然伸手,“好了,别让朕小看诸位,朕现在很强大,强大到自己都害怕,朕有十五万万两资财,众卿家,你们有何用?”
“陛下!”张维贤大吼一声,“陛下这是要舍弃天下士族,舍弃护佑朱明二百载的武勋吗?”
朱由校看他正气凛然,仰头哈哈大笑,指一指地下纸,
“老国公,下面有张纸说,皇爷爷留下三千万两,所以父皇一月而崩,朕有十五万万,敢崩吗?能崩吗?
不能,绝对不能,朱明皇帝此刻若崩,那卫时觉就拥有五十万大军,十五万万资财,万万民心,抛开其他地方的累赘,卫时觉武权、财权在手,天下无敌,不惧任何流言蜚语,干死一切逆流之辈。
天下士族高门贪婪,越贪婪,越不敢让朕驾崩,这就是他的护驾方式;天下士族高门害怕,越害怕,越不敢逼反卫时觉,这就是他的制衡方式。
何为革新?就是把这种制衡固定下来,传承下去,让口口声声大义的伪君子失去钻营之道,还万民公平,让文明进步。”
众人又安静了。
张维贤躬身,“陛下,您这是表态吗?”
朱由校嗤笑一声,拍拍胸口,“朕的衣襟很宽,还需要表态吗?朕若是权欲者,会有阉党吗?朕若是权欲者,会有卫时觉吗?少保若是权欲者,会有改革吗?
朕要夺权,是固皇权,不是朱由校要权。少保改革,是为了天下,不会为了卫时觉。这么简单的事,你们就会给朕扣帽子,就会给少保扣帽子,除了一张嘴,也就剩下一张皮了,贪得无厌,存心使坏。”
大殿众人心跳,这话是真话。
一言道尽世间虚实。
张维贤并没有退缩,“陛下,觉儿口中的皇权,是虚权,您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