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山庄的日子,仿佛浸在温吞的温水里,安稳,却也让凌绝骨子里那份对真相的渴求,如同被覆盖的炭火,闷烧着,只待一个风口,便会轰然复燃。数日下来,与沐晨风及会中几位长老的往来交谈,虽让他对暖阳会“劫富济贫”的宗旨有了更具体的了解,但那光鲜旗帜下的阴影,却如同水墨滴入宣纸,在他心间无声晕开,愈发浓重。所见所闻,皆是暖阳会如何精准锁定那些为富不仁的世家富户,所得财物,除维持组织必要运转外,十之八九皆散于天都各处贫民窟。流程清晰,账目分明,几乎挑不出错处。可越是如此,凌绝心中那根弦绷得越紧——这世上,当真存在毫无瑕疵的“善”吗?
这一日,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最后一丝凉意。凌绝立于山庄一处望台,远眺天都那起伏连绵、宛如巨兽脊背的建筑轮廓,目光最终落在那片与繁华格格不入的灰暗区域——外城东南角。他转身,对身旁的沐晨风提出请求:“沐兄,暖阳会济贫之举,令人感佩。凌某想亲眼看看,亲身经历一番,不知可否?”
沐晨风笑容温煦,如春风拂面:“凌兄有此心,乃贫民之福,暖阳会荣幸之至。”他当即安排,让曙天盟众人分散开来,跟随不同的暖阳会小队,深入天都底层。
凌绝自然与云璃、蓝玲儿一道。分配给他们的,是一位姓吴的长老。吴长老看上去年约五旬,实际年龄定然远超于此,合体境后巅峰的修为凝练沉稳,步履间带着一种常年行走于泥泞之地的扎实。他话不多,眼神锐利而内敛,对天都那些阳光难以照及的角落,显然了如指掌。
“三位小友,今日我们去的是‘淤泥巷’,”吴长老声音平缓,并无太多情绪起伏,“那里……是天都最底层的几个地方之一,环境恶劣,望三位有所准备。”
云璃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如一泓深潭,不起波澜。蓝玲儿则眨了眨她那灵动中带着几分执拗的双眼,充满着好奇。
离开暖阳山庄,穿过天都内城繁华的街市,越是往外城东南方向走,周围的景象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高大的建筑逐渐被低矮、歪斜的棚屋取代,平整的石板路变成了坑洼不平的泥泞土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复杂的臭味——腐烂的垃圾、未经处理的污水、还有某种……仿佛是无数绝望与麻木堆积发酵后形成的,令人胸口发闷的气息。
这便是淤泥巷。
名副其实。
巷子狭窄得仅容两三人并行,两侧的棚屋像是随时都会坍塌,用破烂木板、锈蚀铁皮勉强拼凑而成。污水顺着墙根肆意横流,在低洼处积成一个个浑浊不堪的水洼。一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凡人,蜷缩在自家门槛上,或是倚靠在脏污的墙角,对于凌绝这一行衣着光鲜、气息不凡的外来者,他们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眼皮,那目光中没有任何好奇,更没有希冀,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早已习惯了被遗忘,也被偶尔的“闯入”打扰。
吴长老对此习以为常,他沉默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物资——成袋的灵谷米粮,粗糙但厚实的布匹,以及用简易符纸封存好的、数量不多的下品灵石和灵晶。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或者直接走向那些看起来最为困顿的人家。
“老李头,这是这个月的份例。”
“张寡妇,米粮和布拿好,孩子能多吃几顿饱饭。”
他的语气没有施舍的高高在上,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交代。而接受物资的人们,反应也出奇地一致。他们大多是默默地、甚至有些急促地接过东西,含糊地嘟囔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多谢长老”或“谢过恩人”,然后便像害怕被人看见一般,迅速将物资塞进屋内最隐蔽的角落,再回到原处,恢复成原先那种麻木呆坐的状态。整个过程,没有笑容,没有感激的泪水,甚至连眼神都很少与凌绝他们对视。
凌绝静静地看着。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神识,远比同阶修士更为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在这些贫民那看似麻木的表象下,手指在接过物资时那微不可察的颤抖,以及目光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恐惧。他们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瞥向巷子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潜藏着某种噬人的恶魔。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凌绝心头盘旋不去。他缓步走到吴长老身边,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吴长老,我看这些乡亲,收到物资似乎……并不如何欣喜?反倒像是……有些害怕?”
吴长老分发物资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无奈与习以为常的苦笑,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坠入泥土里:“凌小友观察入微。不瞒您说,我们暖阳会在此地布施,已有多年光景,几乎是定期前来。最初之时,大家确也曾感恩戴德,跪地叩首者亦不在少数。但年深日久,或许……或许是真的习以为常了吧。而且,这淤泥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破败的棚屋和麻木的面孔,摇了摇头,“情况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能勉强安稳地活下去,已属不易。些许物资,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改变根本,久而久之,心也就死了,麻木了。”
“习以为常?心死了?”凌绝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却愈发深邃如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