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恐惧的糟糕情况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第一次的成功之后,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把想看的书带走,然后在看完之后再还回去。
有几次我甚至胆大到揣着书和店主奶奶聊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我读国三那年。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我记得我带回去的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上卷。
那个晚上,我如往常一样把读完的书放在一边,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想着要在第二天把书还回去。
但第二天早上到来的时候,那本书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可我知道,那本书的来路原本就不光彩,我不敢声张,只能一个人拼命地寻找。
后来我才发现,是几个讨厌我的孩子趁我睡着把书扔进了垃圾焚化炉,等我赶去的时候,那本书早就已经化成了灰烬。
我想过要去买一本新的,然后去找奶奶道歉。
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一本新书的价格远远超出了我能负担的极限。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偿还。
有些错误在犯下的那一刻,就存在了无法弥补的可能。
我再也没去过那家书店。
也再没做过类似偷盗或其他不光彩的事。
我升入了寄宿制的高中,也开始自己打零工赚钱。
当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我第一时间买下了那本书,然后去了记忆中那家旧书店。
但当我回去的时候,那家小小的书店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件事我甚至没有跟景光提起过。
认识他的时候,那段时光已经变成了无法更改的过往。
我不想把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拿出来给人徒增烦恼。
那本我后来买来想要还回去的《罪与罚》的上册一直被我收在了书架的最里面,后来清理房子的时候,我几经犹豫,终究还是没把它卖掉。
我把它装进了行囊,想把它和这段过往一同带进我的坟墓。
可命运到底存在多少巧合呢?
距离我第一次偷偷从书店里拿走一本书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我竟然在长野的这样一家不起眼的书咖里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眼前的人的形象一点一点地与记忆当中那个总是躺在摇椅上的奶奶重合,尽管这中间隔了足以模糊一切痕迹的二十年。
我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的脸。
或许是因为发呆的时间太久,店主奶奶逐渐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觉得我或许应该说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我第一次偷书的那个晚上。
迎着店主人的视线,我觉得心跳一点点地乱了节奏。
我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匆匆跑出了那家书咖。
幸运的是,送我过来的高明先生的车还没开走。
我冲了过去,拍打着他的车窗。
“怎么了?”
他问我:
“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高明先生,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在家里,请……送我回去一趟吧。”
对于我情绪突然的爆发,他显然抱有疑惑。
但他没有多问什么。
我从空荡荡的旅行包里拿出了那本略显厚重的书,带着那本书,我重新回到了那家书咖。
店里依然没有什么顾客,店主老奶奶依然坐在柜台前看着报纸。
我快步走到了柜台前,把书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了,但是……我一直想要把这个还给您。”
我说着,语速前所未有地急促。
老奶奶看着我手里的书,眼里的茫然一点点遁去。
她抬起头,隔着厚重的老花镜片,那双眼底的光彩也被扩大得分外明显。
“是你啊。”
她这样说。
她居然还记得。
不,或许不应该用“记得”来形容。
因为她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慈祥的奶奶。
书店的奶奶在搬回长野的第二年就病逝了,眼前的人是她的女儿,带着奶奶的书回到了这家店里,一点点地活到了奶奶当年的年纪。
苍老的手掌抚过还尚且很平整的封皮,她垂下眼,脸上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情。
“母亲还在的时候,跟我提起过你的事。她说她从来都没见过如你那么爱看书的小孩。”
“她生病的时候,你已经有很久没去她那了,最后那几天,她反复跟我说了几次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之前一直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纵容你,不管怎么说,偷盗都不是好事,但她对我说,书读多了就会明事理,喜欢读书的孩子是不会变坏的。”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说着,从柜台后那张老旧的摇椅上站了起来。
她已经上了年岁,腿脚其实已经有些不便了,但她还是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柜台。
“对了,既然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