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某一个人成为家人。
我们曾经站在尚且年轻的过往,遥遥眺望着未来的迷雾,我们曾一同幻想属于我们的未来的样子。
未来在真正到来之前都只是虚妄的假象。
而当时间真正把曾经幻想的时光吞噬,留下来便又只是不过如此的回忆。
笔尖划过纸面,带着微微晕开的墨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我看着留在纸面上的那个名字,看着那个尚且没有被换掉的姓氏。
我仍是我。
我只是我。
拿到新的住民票之后,我便想回去找高明先生,却发现他并没在原地。
我有些纳罕地四下张望,便看到他正拿着电话,站在楼梯间的门口。
他脸上依然没有特别的表情,但隔着空气,我似乎是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冷肃。
大抵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也自然看了过来,视线交错的时候,他冲我微微颔首,可蹙起的眉心却没有舒展的意思。
大概是发生了很棘手的事。
通话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收起电话,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似乎是出什么事了呢。”
我说。
“是一个在逃的犯人,似乎在一条街外的便利店出没。”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抱歉,我或许得过去看看。”
如此说着,他的脚步在我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表情也有些欲言又止。
“您忙。”
我带上轻松的表情:
“我可以在这里等您,又或者,如果您不介意,也可以把钥匙借给我,我会先一步回去。”
“那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我去门口为您叫辆车吧。”
“您赶时间不是吗?”
我笑着,接过了他手里的钥匙。
冰凉的钥匙与修长而温热的指尖一并划过我的掌心,我蜷起手指,在他抽回手的时候把钥匙握紧。
“我会回去的。”
“也请您也平安地早些回去吧。”
他再次颔首,表情里多了几分庄重。
“我会的。”
言毕,他便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那道与他很像的身影。
景光其实很少会把后背留给我,他更喜欢在我的对面或身侧。
硬要说的话,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才是时常会独自跑在前面的一个。
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做就做的探索。
我总是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的事,留他在原地等我。
看着我离开的时候,他会想什么呢?
我一直没办法想象这种事,因为最后的最后,他连一个背影也没有留给我。
我收起了那把钥匙,又在脸上挂起了一个笑容。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走出了市役所的大楼,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我其实并不急着回到住地——反正即使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回家的路线我倒是记得。
我方向感一向很好,很多时候,只要看一遍地图就能精准地把路线印在脑海里,这也是我工作中的一大助力。
但更多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直奔主题,反而会特意绕一些远路。
今天正好是这样的气氛。
我站在市役所的门口,左右张望。
往左走不远就是电车站,再走一段距离可以直达县厅,往右走是公交的站台,那里有通往高明先生家附近的车。
我想了想,选择朝左边迈开了步子。
长野的街头充斥着某种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特殊气息。
我去过很多地方,越是旅行,我就越是觉得,每一个区域都有其独到的味道。
那或许是因为地理,或许是因为人文,又或许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历史事件,在岁月与历史的洗礼之后,它们长成了截然不同的风貌。
有着不同风貌的水土,也自然而然会养育出具有某些特质的人。
景光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出身长野的人,于是在那之后,每当我遇到长野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地想要从那些人的身上找到某些熟悉的特质。
而高明先生是我遇到过的,与那些特质最相符的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这些相似,我会忍不住地想要注视他。
可越是注视,便越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截然不同。
如果他们两个人同时出现,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我忍不住地这样想。
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他再见。
转过一个街角,我转进来一条小路。
两侧是地矮又静谧的民居,周围只有低吟的风声。
穿过这条路再走不远就是善光寺,是长野最有名的寺庙。
我对宗教没什么兴趣,也不信这世上有神明,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过去看看似乎也不是不行。
大脑有些放空,只有脚步自然而然地交替着走动。
在一片安静中,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